《泠水谣》
姜泠一直认为,裴敛此人不够磊落。
分明是个乱臣贼子,却要将自己伪装成救世主,留她一命是为了利用她,却还要她心怀感激。口口声声说自己与姜家有血海深仇,却偏要讳莫如深。
若她猜得不错,此番裴敛让她御前伺候,也定然会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绝不会承认是为了监视她。
正这般想着,果然就听案后之人说道:“本王此举,也是在践行你我二人的约定。”
她站在殿中微微仰头,看向上方之人:“王爷此话何意?我虽答应要为您全个好名声,却没答应要伺候您。”
说这话时,她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挠着衣摆绣边,含恼带怨。
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裴敛不自觉扬起唇,说道:“你以为那些言官那么好糊弄,一场春宴就能打消他们的顾虑?有心要阻拦本王的人,任何关于你的细枝末节都能成为打败本王的利器。”
他站起身,走至她身前:“只有将你放在本王跟前,才能确保你不被他人利用。”
裴敛说得含糊,姜泠也不想细究,总归她认定了裴敛跟以往一样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
朱言说得对,她没资格拒绝,不如高高兴兴应下,趁机为自己谋福。
她直视裴敛,说道:“既如此,臣也有话想问王爷。”
“说吧。”裴敛将手背到身后,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姜泠眼神真挚而严肃,直截了当道:“这女侍中一个月俸禄多少?”
裴敛提眉轻笑:“就想问这个?”
“就这个。”
裴敛忍不住微躬下身,凝着她,缓缓说道:“放心,该给的,本王半分都不会少。”
那张明朗俊美的脸倏尔凑近,姜泠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一退,眼看她后腰就要撞上熏炉,好在裴敛及时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她撞上裴敛的胸膛,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的衣领。
春日渐浓,空气中满是萌动与燥热,就连殿外吹来的风都像棉花似的,暖是暖,却有些闷。
察觉到头顶上那道灼灼的目光,她正想挣脱桎梏,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小心些,若是摔坏了本王的熏炉,你可当真要伺候本王一辈子来还债了。”
姜泠这才心有余悸地转头去看那熏炉,心道这熏炉看着可没那么值钱。
但虽说这般作想,她仍是抬手挣脱裴敛,小心翼翼地将那熏炉扶正,边扶边说道:“还好没摔坏。”
不然一辈子给裴敛当牛做马也太可悲了。
自然,这后头一句她暂且没勇气说出口,若是惹怒裴敛,即便而今不杀她,他也定不会让她好过。
裴敛看了她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直看到姜泠有些不自在,他才转身回了案后,继续看奏疏。
堆积如山的折本,一看就是一上午。
午时朱言来传膳,裴敛也没动一口,他不动,姜泠自然也不好说饿。
她跪坐在案边研磨,昏昏欲睡之时,心想着好在她向来口腹之欲不强,倒也忍得过去,若是秋杏,定然已经饿得找不着北了吧。
春日午后格外绵稠,令人生倦,姜泠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她自以为控制得很好,不过微微张了张嘴,将大半截的呵欠咽回肚中。可谁知唇瓣还没合上,裴敛就看了过来。
“困了?”他问道。
“还………还好。”姜泠坐直身,抬高手臂继续研磨。
看她眼眶泛红还盈着倦泪的模样,裴敛默了片刻,终是放下笔,起身朝偏殿走去。
姜泠不明所以,跪在原地没动,而后听裴敛声音传来:“进来。”
她这才起身,跟上前去。
偏殿里的人已落了座,正看着她:“本王处理公务时常忘了时辰,你下次可以直接提醒本王。”
“好。”姜泠朝着食案走去,却在两步外停了下来。
裴敛盯着她,问道:“站着做什么?坐。”
说着,他转头看向与他隔了一臂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姜泠有些诧异,赶忙摇头道:“这不合规矩。”
说是不合规矩,但其实她并非怕规矩,而是对她而言与裴敛相挨而坐,共用饭食,实在是一桩诡异至极之事。
春宴上演演戏也就罢了,现下又无旁人,何苦互相折磨?
“规矩?”裴敛嗤笑,“本王说的话难道不是规矩?”
她没动,反倒朝着四周张望起来。
“看什么呢?”裴敛抬指在案上叩了叩。
几声脆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这才往前挪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只是在看这天极殿中也无旁人,王爷为何要偏待于我?”
裴敛的脸霎时便垮了下来,目光阴沉沉地看着她,而后冷笑一声道:“不知好歹,既然不饿就站着吧。”
姜泠讪讪摸了摸鼻尖。
果然,裴敛就是个心思莫测、喜怒无常之人,分明他们二人相看两相厌,裴敛却要装模做样邀她入座,她拒绝,还落个不知好歹的名头。
心下已将裴敛里里外外骂了个遍,面上却是四平八稳,她笑说道:“臣去寻朱常侍来伺候。”
说完,裴敛就见她转身朝外走去。可姜泠刚走至偏殿外,却骤然驻了足,背影僵在那里,形如入定。
裴敛奇怪,拧眉问道:“又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见姜泠朝着偏殿外颔首唤道:“苏女郎。”
紧接着,苏觅云的声音传了进来:“你怎会在此?”
语调咄咄逼人,迫得姜泠连着退了两步,而裴敛不知何时已走至她身后,抬手虚扶住她后背,才让她站稳了脚。
“义兄。”
苏觅云一见到裴敛当即就软了声音,无视姜泠,走到裴敛跟前。
“义兄可用过饭了?我给义兄做了茉莉清茶酪,解解腻。”她将手里的食盒轻晃了晃,又羞又喜。
姜泠默不作声退到一旁,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苏觅云这么堂而皇之向裴敛献媚讨好,竟又被她撞上了,属实晦气。
察觉她的不适,裴敛略一蹙眉,随后朝着苏觅云说道:“义父让你进宫可不是让你来做宫奴的,往后这些事,交给下人即可。”
许是因着苏崇出身草莽,苏家家风并不严苛,尤其是对苏觅云可谓百般纵容,因此苏觅云并不觉此举有何不妥。
但裴敛却不喜。
苏觅云进宫本就流言四起,连深居简出的姜泠都有听说,只怕这流言已传得沸沸扬扬。若是苏觅云出入天极殿之事也传了出去,便是彻底毁了她的清誉,坐实了传闻。
无论是出于兄长对幼妹的担忧,还是他自己的盘算,都极为不利。
可此话在苏觅云听来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她脸颊愈发红了,也不知是不是那身桃妃色的衣裙衬的,连耳上的东珠都泛着微红。
她将食盒放至案上,拉着裴敛入座,说道:“觅云不累的,我心甘情愿做这些。”
姜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汗毛倒竖,既是被苏觅云这撒娇撒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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