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加悦不敢细看，那些字简直发烫，要深深烙进她眼睛里。

她拿着手册上到地面楼层，迅速翻到最后一页，是关于T067身体各个部位的解构图，正要去细细探究时，旋转椅上的人发出了动静。

T067虚弱地睁开眼睛，反复确认自己身处的境地，直至看见姜加悦。

“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在家门前。”她对上他希冀的目光后，将毫秒中的欣喜悄然掩盖，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立马撇过头，冰冷问道：“告诉我，怎么做？”

他闭上眼睛，停顿了些，“……扶我去最里面那间控制室，然后把门关上。”

姜加悦照做，小心翼翼将T067移入实验室里间控制室，这大概是她这些天来对他最温柔的举止。T067真的累了，实验室舱门合上的时候，他终于获得片刻安宁。

那本仿生机械使用手册孤零零地横陈在桌面上，慢慢延伸出千万根丝线把姜加悦牵引，她想起关于他的设定程序……

程序是代码，一串符号，全是假的，她当然明白。

未多时，关闭的实验舱门重新开启，T067除了满身狼狈跟先前一样，自身状态则与往常无疑。舱门开启完毕，他再次见到姜加悦。

姜加悦怔怔然持着仿生机械手册，眼神讳莫如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T067知晓，那是本关于他的手册，他早就彻底暴露，一本手册又有什么呢？

无非是写满了该死的程序设定。

“加悦？”他试图让她回神。

她看向他的眼神像要洞穿一切，一味反问：“多爱我呢？”

哪怕是程序设定，你又有多爱我？

T067无法准确回答，更没想到她会问这问题，可倘若仿生机械的生命具有长度宽度，她早已融进了他生命的边边角角，“我没有办法衡量。”

姜加悦靠着实验室墙面慢慢滑坐到地上，说不出来的挣扎纠结。

应许之不在了。应许之去哪儿了？只有T067。

她把手册扔在了地上，“你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昨晚对不起。”

昨晚在外时间太长，又下暴雨，T067淋了整夜，躯体内部受潮，以致耗电过多，才导致他今早昏迷。

他握了握手掌，看姜加悦逐渐妥协、接纳、痛苦，但他如何也没办法。

姜加悦红了眼睛，“哥哥……你想怎样怎样吧。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面前的仿生机械顶着那张日夜都熟悉的脸孔，陪伴自己走过一年年的光阴，竟成了她对应许之在这个世界上最恒久的眷恋。

她恨他的替代，却没能力面对他的消亡，最懦弱不过本身。

她从他身边擦过，每个步伐都在将过往踩碎。

而T067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最终，他选择跟着姜加悦走出实验室。

姜加悦决绝的身影像是从来不会后悔，她跑向那承载他们四年记忆的住宅，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许多东西，全是从T067房间中拿出的。

她将他这四年穿过的衣物扔到湿润的草地上，不在乎脏不脏，不在乎会不会浸湿。

能扔的都扔掉，床单、被褥、鞋子、挂画、纸张报告……与应许之不相关的一切全是他T067的，她都不要它们出现在眼前。

T067在等这场宣判结束。

从今往后他不再以应许之的身份活着，他可以选择成为——T067，然而他感受到的悲伤大过欣喜。

姜加悦站在草坪上对他喊道：“应许之的房间，从今往后，你不许再来。”

远处的T067点点头，表示好，至少她没有再让他消失离开。

他走过去慢慢捡起那些物品，来往于实验室。

他不配再见日光，领略和风，他只得冰冷地在那儿站住脚。

加悦，我该拿你怎么办？

-

姜加悦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在窗台望着天际，一坐就是一整天。没人知道她想什么，兴许她自己也不明白。

这样可以把应许之等回来吗？她能再叫她哥哥吗？

全是徒劳。

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缱绻的云不会回答她，流荡的空气只会静默。

T067在实验室的门口进进出出，非要给她苍白的记忆留下余热。

她变得对万事万物都失去欲望。

T067每到饭点准备在桌上的饭菜，她一筷子都没碰，只是偶尔下楼喝水，似乎维持生命体征就够，或者干脆连水也不喝，至于房门更是不让进。

连续一周过去，T067不见姜加悦人影，隔着楼下的窗户看去，她的卧室晚上也不开灯。

在稀疏冷淡的夜晚，即便她再不愿见他又怎样，敲了门面好几遍没有回应后，T067用工具生生撬开了门锁。

门一打开，是死气沉沉的味道，T067闻不到，只觉压抑。天花板上的灯气若游丝地亮起，姜加悦缩在房内床边的小小角落，睡着了，脸色惨白。

他走过去，蹲就她面前，伸出手指触碰她脸颊的瞬间，她感到不安，恍然醒来。

姜加悦借着月光看T067的脸，一阵心悸，抑制住想要倾身抱他的念头，她知道那是因为他有张和应许之一样的脸，仅此而已。

“加悦。”T067的声音在空气中寂寥地回响。

“加悦？”

她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感觉自己像置身太空，快要窒息，喊不出声，哭不出来，难过蔓延到全身，于是她一味回避，一味朝墙角躲，闭上眼睛就看不见T067了。

“我数三声，如果你不回应，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方法行事。”T067轻声说着，语气却不容置喙。

“三，”

“二。”

……

T067长久地暂停，姜加悦丝毫未打算回应。

“一。”

下一秒T067拦腰抱起姜加悦，转向房门，转向长长的楼梯。

她在他怀中不停推搡、挣扎，耐何都显得无力。

他对她说：“你安静点我就不强硬。”

姜加悦不知道眼下这个人在极端情况会做出什么，虽然顺势安静下来，嘴里却不断地说着“我讨厌你”，话里夹杂的恨意像是要把T067撕碎。

T067早料到了。

已经很深的夜晚，T067带姜加悦去了私人诊室，那里的医生从他打开房门看见姜加悦那副颓丧模样时，诊所的医生便接到电话，在等他带人过来。

他知道她这些时日状态不好。

来到诊室，姜加悦看到穿白大褂医生的那刻，极其抗拒。

“我不要看医生，我又没病！我不看。”

“那你肯吃饭？”

姜加悦撇过头，委屈道：“没胃口。”

这是T067唯一一次没有按照她的意愿行事，直接把将她放在了诊室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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