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月下行》
雪山冰棺
故事发生于元宪宗蒙哥三年,深冬。朔风如刀,削割着滇西北的莽莽群山。大元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务的忽必烈,麾下铁骑如滚滚洪流,艰难跋涉于横断山脉的褶皱之中。旌旗猎猎,兵刃与铁甲在刺骨的空气里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却压不住马蹄下冻土的呻吟。大军的目标直指西南边陲的割据之国——大理。
丽江的群山之王玉龙雪山,十三座冰峰如天神佩剑,森然刺破青冥。积雪覆盖着嶙峋的峰峦,在惨淡的冬日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山腰以上,云雾终年缭绕,浓得化不开,仿佛盘踞着无数不祥的古老精魂,无声地俯视着这支闯入圣域的铁流。风雪愈发狂暴,像千万头暴怒的白牦牛,裹挟着冰屑砂石,疯狂地抽打着这支疲惫的军队。
前面的先锋队忽然引起一阵不安的骚动,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至中军大队之下。一员剽悍的千户,策马奔至忽必烈驾前,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因寒冷和惊惧而微微发颤:“禀、禀告大王!前锋探马…探马于前方冰崖之下…发现…发现一物!非石非木,寒气冲天,邪异非常!弟兄们不敢擅动!”
忽必烈端坐于骏马之上,身上裹厚重的玄色貂裘,浓眉紧锁,目光如鹰隼般穿透漫天风雪,投向那冰崖的阴影深处。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悄然爬升。他沉声下令:“引路!本王亲自前往一观!” 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嘶吼。
在亲卫精骑的严密护卫下,忽必烈策马靠近那片陡峭的冰壁。眼前的景象,纵使这位见惯尸山血海、奇闻异事的蒙古雄主,亦不由得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寒气。
一面近乎垂直的冰崖之下,晶莹剔透的万年玄冰深处,赫然封存着一具巨大的冰棺。那冰棺通体浑然天成,并非凡俗木石所造,仿佛由最纯净的寒玉直接雕凿而成,棺壁厚逾尺许,表面流淌着奇异的幽蓝光泽,似有星辰在其间明灭。棺盖之上,镌刻着无数繁复扭曲的符文,透出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威严。
冰棺之中,静静仰卧着一位女子。她身着样式极其繁复,似早已失传已久月的华服,衣料薄如蝉翼,其上刺绣着颜色尽失的星辰与日月,纵然隔着厚厚的冰层,那衣袂的线条依旧市那么的流畅飘逸,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动。冰棺之下只见她面容姣好,宛如玉雕,肌肤在寒冰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最为触目的,是她那一头长及脚踝、如同月华倾泻般的银白长发,在幽蓝的冰光中,散发着一种非生非死的诡异光泽。只是她双目紧闭,神态却是安详,仿佛只是沉溺于一场跨越千年的悠长梦境,而那沉睡的姿态,却散发着一种冻结时空的诡异气息。
刹那整个冰谷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听得风雪依旧肆虐。所有兵卒,无论蒙人、色目人还是汉人,皆屏息凝神,目光死死胶着在那冰棺之上,脸上交织着极度的敬畏与无法抑制的恐惧。这景象早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兵刃在无意识中握紧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忽必烈驱马又近前数步,马蹄踏在坚冰上,发出“咔咔”的脆响。他的目光穿透冰层,锐利地审视着棺中那非神似怪的女子,一时之间不知是仙是妖。
就在他目光凝注的刹那,冰棺之中,那沉睡千年的银发女子,紧闭的眼睑倏然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在无数双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那两扇覆盖着冰晶的长睫,竟缓缓地、无比艰难地向上掀开!
一双冷若寒潭的眸子显露出来,那绝非是生者的眼眸,更无半分浑浊之气。瞳孔是毫无感情的银白色,如同雪山之巅冻结了万载的月轮,仿佛能吸尽世间所有的光与热,直直地穿透了厚重的冰层,精准地锁定了冰棺之外、骑于骏马之上的忽必烈!
“嗬——”
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从兵卒群中扩散开来。许多人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伏下去。忽必烈□□的神骏亦不安地刨动着蹄子,喷出团团白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震动,而是直接灌注进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带着一种空洞回响:
“北来的王者铁蹄……踏碎圣山的寂静……”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艰难地挤出那被冰封的喉舌,“凡尘兵戈……污浊山魂……”“天火必降!焚尽踏雪之蹄!此乃山神之怒!天命……难违!”
“天火必降!焚尽踏雪之蹄!”这十个字,如同冰锥,深深扎进了忽必烈的心头。一股混合着被冒犯的帝王之怒与面对未知的凛然寒意,瞬间席卷了他。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马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浓眉下的双眼迸射出骇人的厉芒。
“妖言惑众!”忽必烈的声音如同沉雷炸响,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嘶鸣,也驱散了兵卒脸上的惊惶,“我大元铁骑,承长生天之命,征伐不臣!岂惧山野精怪妄言?此等妖物,留之必为后患!”
他猛地扬起马鞭,鞭梢直指那幽蓝的冰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焚了它!以烈火涤净邪祟!为我蒙古铁蹄开路!”
军令如山!
纵然心中犹存巨大的恐惧,那些身经百战、对忽必烈敬畏如神的蒙古亲兵,依旧爆发出凶悍的应诺。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把一捆捆干燥易燃的松枝、浸透了油脂的毛毡、甚至从驮马身上卸下的备用干草料,被士兵们咬着牙,奋力堆叠在冰棺四周。火把被点燃,跳跃的火焰在风雪中显得微弱而顽强,被用力掷向那堆引火之物。
“轰!”
油脂和松枝瞬间被引燃,烈焰猛地腾空而起!赤红的火舌带着灼人的热浪,疯狂地舔舐着晶莹剔透的冰棺,发出“滋滋”的爆响和刺耳的“噼啪”声。坚冰在高温下迅速消融,化作大股大股乳白色的水汽,蒸腾翻滚。冰层表面那些流淌着幽蓝光泽的部分迅速黯淡、失色,古老的符文在火焰的炙烤下扭曲变形。
冰棺内部,那银发女子的面容在扭曲蒸腾的水汽和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诡异。她的银眸似乎隔着火焰与冰水,漠然地“望”了忽必烈一眼。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悲悯万物的冰冷,仿佛在看着一个必将走向注定的结局。
巨大的冰棺在烈焰中发出巨兽濒死般的哀鸣,轰然坍塌!那银发的身影,在最后的火焰与水汽中,仿佛彻底消散而去。
当火焰渐渐熄灭时,只留下一地狼藉的焦烂痕迹、融化的冰水洼和几缕袅袅上升、带着奇异焦糊味的青烟。冰崖下那股令人心悸的森寒,似乎被驱散了不少。只是风雪依旧,但压在士兵心头的巨石仿佛随着冰棺的碎裂而被移开。
“妖气已除!”忽必烈的声音带着一种胜利的宣告,响彻山谷,“大军开拔!”
他猛地一夹马腹,冲过那片犹自蒸腾着水汽的狼藉之地,身后是如同钢铁洪流般滚滚向前的铁骑,旌旗在风雪中倔强地招展,踏上了翻越玉龙雪山垭口的征途。那冰棺中女子的预言,似乎已被这胜利的火焰彻底埋葬。
大军在玉龙雪山那陡峭山道上艰难攀爬了三日,山势愈发险峻,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兵卒们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挂在眉毛胡须上,沉重的铁甲如同寒冰铸就的枷锁,不断汲取着他们仅存的体温和力气。驮运辎重的骡马,不断有倒毙路旁的,尸体很快被落雪覆盖,只留下一个微小的雪包。一种无声的恐惧,如同附骨之疽,随着海拔的升高,在沉默行军的队伍中悄然弥漫。
第三日午后,大军终于挣扎着爬上了玉龙雪山最为险要的一道屏障——神鹰垭。垭口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仞绝壁,罡风在此处汇聚,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尖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条条狂舞的白色风蛇,抽打在兵卒的脸上身上,如钢刀刮脸般生疼。就在队伍的先头堪堪越过垭口最高点时,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脚下坚实的大地骤然发出沉闷而恐怖的怒吼!那声音来自地底深处,仿佛有亿万头被囚禁的熔岩巨兽同时苏醒,撞击着禁锢它们的牢笼。整个山体,剧烈而又狂暴地颤抖起来!
霎时间山崩地裂开来!神鹰垭两侧那巍峨矗立的冰峰雪壁,如同被巨锤猛击,发出沉闷的断裂巨响!巨大的冰雪和岩石峰体,开始缓缓倾斜、错位,然后以排山倒海之姿,朝着下方狭窄山脊上的行军队伍倾泻而下!
雪崩!不,是裹挟着无数房屋般大小巨岩的冰雪洪流!白色的死亡浪潮,瞬间吞没了所有人的视野!
就在山体崩塌的同一刹那,头顶那铅灰色的、压抑了许久的厚重云层,骤然被撕裂!无数赤红燃烧的巨大火球,如同传说中九幽炼狱喷发的魔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拖着浓烟滚滚的尾迹,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下方拥挤在山道上的大军,疯狂倾泻而下!
天火!这是真正的天火降临!
巨石裹挟着冰雪砸落,将人马砸成肉泥,燃烧的火球带着毁灭性的高温坠入人群,轰然爆炸!赤红的烈焰夹杂着滚烫的碎石横扫一切!士兵们身上厚重的毛皮、铁甲,在瞬间化为灼烧血肉的烙铁!凄厉的惨嚎瞬间压过了山崩的巨响和火石的尖啸。空气中弥漫开浓烈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和硫磺燃烧的恶臭。战马惊厥,拖着火团疯狂冲撞,将更多的士兵撞下万丈深渊。狭窄的山脊瞬间化为血肉磨坊。
忽必烈及其部分最精锐的亲卫,被忠勇的卫士拼死护着,侥幸逃到崩塌区域边缘,连滚带爬地向垭口下方相对开阔的斜坡逃去。回头望去,神鹰垭已不复存在,那里只有翻滚的雪尘、冲天的火光、浓密的黑烟,以及无数在冰雪与烈焰中挣扎、湮灭的身影。
那景象,正是冰棺中女子所预言的末日——“铁骑踏雪必遭天火”!一字不差!侥幸逃出生天的元军残部,在巨大的恐惧和损失惨重的打击下,如同惊弓之鸟,仓皇撤离玉龙雪山区域,退至相对平缓温暖的金沙江畔河谷之地扎营休整。伤兵的呻吟日夜不绝,篝火旁,幸存的士兵们眼神空洞,沉默地擦拭着染血的兵刃,或是望着雪山的方向出神,无人敢高声谈论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罚。
忽必烈王帐之内,气氛凝重。巨大的伤亡数字,尤其是损失了大量宝贵的战马和驮畜,让这位雄心勃勃的王者脸色铁青。夜深了。营地里除了巡哨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伤兵压抑的呻吟,万籁俱寂。寒风呜咽着掠过河谷,卷起细碎的沙尘,拍打着营帐。
老将思瓦剌,这位跟随忽必烈征战多年、须发见斑白的蒙古万夫长,拖着一条在雪崩中被滚石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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