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祚雪》
第106章新岁
【新年便自鹰巡伊始,沉疴将尽了。】
司珹走过去,刚跨上台阶,季邈就托着腰臀将他抱起来,叫他险些顶到了横梁木。
司珹没料想会是这么个抱法,他怔了一瞬,随即抓紧季邈的前襟,垂眸嗔道:“季寻洲。”
季邈将人托得这样高,闻言就抬头吻上去。他似乎格外喜欢对着司珹仰首,自下而上地追随又侵占。
司珹被亲得鼻尖眼梢发红,却连退后躲避都做不到。季邈一手拖着他的臀,另一手环过他的腰,隔着氅衣外袍勒紧了,含糊地问:“冷不冷?”
“亲得我都出汗了。”司珹伸手推他,一点儿力气没使。可今日到底是除夕,游廊下头遥有府丁往来,即便没侧面窥探,司珹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摸着季邈的脸侧:“放我下来,被瞧见了多不好?”
“被谁瞧见了不好,”季邈就着这姿势蹭了蹭司珹掌心,抱着人转了半圈,佻达道,“如今府中谁人不知我与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温宴掌心托着的瓷碗“啪”地落地,几团红糖糍粑溅开来,颤巍巍滚到季邈脚边。
司珹立刻挣开季邈,终于重新站稳了。
“小叔,先生,你们……”
温宴这半年里**到不少书文,也在两月前满六岁、如今已正式拜了蒙训先生,不是年初那会儿懵懂无知、只知“夫妻”其词,而不知“夫妻”其意的稚童了。他看看季邈,又看看司珹,一时产生了难以置信的新困惑。
——三月时,先生说自己是小叔的谋士,可如今他们所做之事,不是分明仅存在于夫妻之间吗?
司珹上前两步:“小宴。”
“廊下结冰路滑,手没端稳。”温宴抿抿唇,转身就跑,“糍粑撒了,我回去找娘亲再要一碗。”
司珹看向季邈,季邈眨了眨眼。
“都怪你,”司珹说,“我说什么来着?”
“这事儿也不能一直瞒着啊。”季邈眉头微挑,“是,现在他年纪小,一时有点难接受,可后面总是要知道的。这些天在府里,每每碰着小宴,你就只愿待我以谋臣之礼,撞破了也好。毕竟先生既为孤之谋士,也为孤之妻……”
他话没说完,就被司珹团的雪块砸了满脸,连忙缩着脖子躲开,笑道:“不是么?”
“季邈——”司珹抓了雪往他后襟塞,“你这个登徒子!”
登徒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转身假意要逃,却在司珹扳住他肩的时候回头,又一把将人抱起来,亲了满怀。
***
除夕夜,四处均里有爆竹声响。
但是热闹均在宫墙
外没能钻进奉极殿里来。季朗坐偏位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他在引清宫里禁足整整半月
——除夕这顿饭长治帝竟在专宴皇亲国戚的奉极殿里设下。从前每岁季朗都是与大哥季琰一起于坤明殿**进家宴的。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季朗就算再蠢笨也已经晓得了。
长治帝绝不会让他当太子。
季朗孤零零瘫坐在席间面前宫人已经摆好酒菜他却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桌上鹿肉滋滋冒油季朗瞧着却觉恶心。他在油光的闪烁间回到了几月前意气风发的宫宴。
彼时罗天大醮典仪刚结束他被推出群臣中如梦般踏上了白玉阶。通天路由此启他变成父皇唯一的儿子大景江山唯一的选择。因而那夜宴席上季邈与季瑜也都要听他言语长治帝也曾给予他脸面——可是为什么会行至今天这一步。
究竟哪里出了错?
他从前不作为季明远不喜他也就罢了可自太子薨后他理朝政、协六部还对地方诸事上心快将那巡南府集册背烂了对水患治理亦有见解。后来他长治帝要他娶妻他就把男宠送到庄子里十天半月也难再寻欢新妇剽悍他从未与其同床过却也未曾对其母家发难为的不就是保全天家名声么?
自他监国后更是事事恭为下头的人催什么他就先紧着什么看。可那百来个朝臣整日翻翻嘴皮子就成了担子都落到他一人身上——他原也能找方沛文寻内阁帮忙票拟可那方沛文总是反驳他季朗渐渐也就不耐烦不愿再问了。
可天子难道什么都得听阁臣的?
季朗心中郁结抓起酒杯就喝了口。身侧的内监吓得面色苍白抖着拂尘上前道:“哎哟王爷您可千万不能失了礼……”
季朗眼神阴郁抬首森然道:“你叫孤什么?”
“是朕的意思。”
长治帝随身而入缓缓行至上座入了席间。他大手一挥身侧的新太监便上前摊开圣旨恭敬地唱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今岁序将新特于奉极殿赐宴以彰天恩。咨尔皇二子季朗性敦厚而少机敏行鲁直而乏文韬。
“然仰承太庙列圣之德俯顺椒殿慈闱之请着晋封‘宁王’赐云州为藩岁禄五千石王府官属悉按《祖训》简拔。
“惟尔小子恪守本分慎修农桑毋负朕以仁德治天下之意。钦此!”
“哐当”一声响。
季朗手中酒杯磕地酒液
四溅,失声道:“父皇!您可只剩我这一个儿子了啊!
“宁王殿下怕是糊涂了。侍奉太监连忙上前,拾起那只酒杯,放回了季朗桌上,他赔着笑,点头哈腰道,“陛下月前,方才喜得一子呀!
——季瑜出卖了他!
季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却瘫回了座上,他想要再辩解些什么,想要找长治帝讨要说法,可是浑身骨头都像被抽掉了,再无半分起身声讨的力气。他颓然地望着长治帝,将指骨攥得发麻。
……原来错在季瑜啊。
他痴然嗤笑两声,长治帝反倒终于愿意垂目。年迈的帝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说:“不过,终究父子一场。如今云州尚不安宁,朕于心不忍,你可滞京至乱事休,方再启程。
季朗心下微动。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机会?毕竟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这样小,长治帝想培养他,起码也还需要七八年时间——可长治帝的身体,能够支撑他熬到彼时么?
季朗擦干泪,终于咬牙拜首下去,高呼:“儿臣多谢父皇!
“行了。长治帝咳嗽了声,“岁暮过后,万象更始。今是除夕夜,好生用饭吧。
季朗一时只觉后怕,别的什么话都不敢多说了,连忙点头应声,将肉尽数卷入口中。鹿油滚烫,炙得他喉舌狙烫,可是季朗不敢吐出来,只能梗着脖子,使劲儿咽了下去。
他这头尚有热食,南宫中却只余残羹冷炙。
季瑜趴俯在榻上,已经过去半月,他臀上的溃烂仍未愈,压根儿没法坐直,走动也只能靠着扶墙小步挪移。
汤禾将药捧到他唇边,劝道:“主子,一直伤着不是办法,您先喝了这药吧。
季瑜却没接,南宫里仅点了几枝蜡烛,外头鹅雪纷扬,烟花爆竹远隔重闱,都显得分外遥远。季瑜眯眼,望着残败的月色。
“汤禾,他嘴皮干裂,面上也苍白,却只平静地问,“事变当夜你在宫外,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汤禾沉默须臾,说:“主子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季瑜微微侧目,轻声问:“那孩子……
“只要那孩子仍在咱们手里,汤禾说,“主子便可性命无虞。还请主子放心,丑时一刻,我自会引天灯报平安。这种法子最好使,查不到接应者,朝廷便查不到咱们究竟将人藏在哪儿。
他顿了顿:“主子只需养好身子,等待王爷与夫人攻破衍都城,便可得救。
汤禾说罢,重新将碗往季瑜眼前凑了凑。这回季瑜没再拒绝,终于勉强张口,慢慢地咽了下去。
他饮罢一碗苦药,却再没了往日的蜜饯。只能任由那苦味在舌根肆虐,勉强道:“
汤禾,你出宫半月,外头形势如何了?”
“世子拥兵越州,扣下了安北府布政使蒲既昌。两军对峙尚且不伤使臣,世子这样做,就算是全然同衍都撕破了脸,就差将他欲攻打安州一事,广昭天下了。”
“这对父亲来说是好事。”季瑜虚弱地说,“朝廷可用之兵再多,也难以两头抗衡。如今我兄长按兵不动,恐怕也是想坐山观虎,眼睁睁看着朝廷与父亲之间互耗兵力——其实这一点,三方都很清楚,但朝廷不能坐以待毙,只能主动出击,避免开春之时,受到两面围剿。”
季瑜眼珠转动,饶有兴致地说。
“兄长不与父兄结盟,是想自己称帝……他藏得真是好,竟然直至今天,才将野心大白于天下。”
自蒲既昌未归后,长治帝也觉察出季邈行为所传递出的信息,当即立断调遣各州守备军往安州去,庆幸季邈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差了临门一脚。此事既出,季明远那头的打击便更不能停,就算是双方纯消耗,朝廷也得尽力将他耗烂在苍州,以免开春应接不暇。
季瑜伏在阴影里,抓了抓被褥。
“汤禾,”他轻声道,“你说,父亲与兄长,谁会赢呢?”
“王爷身侧有夫人,”汤禾说,“夫人与老爷为大业,已经筹谋多年。其准备之充裕,足以应对危机。老爷如今虽下诏狱,但夫人已经集结瑾州李氏潜藏,暗中调运物资供给肃远军。可世子叛逃不过绝境挣扎,安州又有重兵相守,翻越雾隐山谈何容易?”
季瑜撑臂偏过头,微微一笑。
“你还是这般挂念母亲。”
汤禾当即跪下,恭敬道:“属下不敢。公子被困衍都,属下不过想向夫人求援。”
季瑜深深盯着他,半晌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打了个哈欠,说:“汤禾,我困了。”
汤禾推了些吃食来,劝诫道:“主子吃些东西吧,今夜好歹是除夕。”
“我不饿,”季瑜温声说,“倒是你,为着我的事情百般操劳,还得跟着我受这囚禁之苦。汤禾,你待我如亲眷,我当回之以礼。”
“你吃吧。”
季瑜说完这话就闭上眼,很快呼吸平稳起来。汤禾沉默半晌,究竟没动筷,只帮季瑜拉了拉褥子,轻手轻脚地转身出去了。
在其身后,季瑜无声地睁开了眼。他透过冷又寂寥的宫殿,看见了汤禾所放的天灯。
灯在风雪里,险些连宫墙的高度都没飞越栽倒,到底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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