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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的船》

8.chapter 8

chapter 8

姜皙一身脏乱,惊恐地观察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了,才颤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许城气极反笑:“这是我的船!”

姜皙哑口半晌,跟犯错了似的低下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船。”

他顿了下:“我姑姑的船。”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姑姑的船。”

“……”她讲话跟鬼打墙一样,许城无语至极,嗓门大了,“我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原跌落在角落里没起来。这下,伸手扒拉着地上那截短小的假肢、鞋子和背包,拢到自己跟前,保持住怀抱膝盖的姿势,防备,不吭声。

迟迟不见回答,许城耐心到了极点,更烦闷。可瞧见她的假肢,最终忍了,他转过身去不看她,一手叉腰,一手胡乱一掀额头的碎发,躁道:“呵,我说怎么有小偷。”

姜皙立刻辩解:“我没偷东西,我给了钱的,放在货架旁边的柜子抽屉里了。”

许城懒得去求证。

她以为他不信,慌忙把假肢穿上,爬起来要去证实。还没走到侧门那儿,许城烦声:“你走吧!”

姜皙停住,垂下头,心理建设了几秒,转身巴望住他,有些可怜:“我能在船上待几天……”

“不能!”

船舱内白炽灯昏黄,两张年轻的脸孔对视着。

时隔一年不见,陌生得像毫无交集。

而许城的眼睛在灯光下阴恻恻的,平生一丝怨恨。

今晚从方家出来时,李知渠说,方信平生前一直怀疑方筱舒的死不是意外。只因方信平是全江州查姜家查得最狠的一个警察,才遭此报复。而如今,李知渠认为,方信平的死也不是意外。

他眼中的厌恶太过昭彰。

姜皙脸发红,抿紧唇,羞耻心叫她走,但现实困境让她语气卑微,祈求:“我其实一直想走的,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搭上货轮。或许——”

“搭货轮?”许城大吃一惊,觉得她简直荒唐又害人,“你脑子疯球了!当我这儿走私人口呢?”

她从小没被人骂过,脸皮涨红了:“我没地方去了。能不能就几天,我可以给你钱……”

“走!——”许城已不耐烦,尾音拖得又长又重,人也快速挪到门口,哐当一下打开舱门。

夜里清凉的江风涌进来,吹得里屋的帘子发出轻微的唰唰声。白炽灯泡吊在绳子上晃荡,两人的影子在舱壁上来回移动。

姜皙呆立半刻,接受了。

她环抱着背包,有些跛足地走出门去。擦肩而过时,许城看见她头发上全是灰尘,T恤肩头领口也都是脏污。

这几天船上热得厉害,她脖子上长满了痱子,通红一片。混着大大小小的蚊子包,和抠痒抠出来的抓痕。

不止脖子,手臂上也全是包,甚至脸上也有。

不知这些天她怎么熬过来的。

他心烦地挪开眼神,砰地关上了门。

这漫长的一天都他妈什么事儿!

闷热的船舱里,他一下瘫坐进沙发,像个泄力的水泥麻袋,闭眼仰头,疲惫至极。

夜很静。

姜皙的脚步声深浅不一,在船廊上回荡。

许城睁眼,看着白炽灯里灼烧的钨丝,才松开的眉头又渐渐皱起: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

他终于烦躁地骂了声:“艹!”

站起身,大步到舱门口,拉开门出去。姜皙刚走到船头,正打算下船,听见动静,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回身。

就见许城站在船廊上,灯光和黑夜在他脸上切割出一道分明的交界线。照得他的眉眼一半锐亮,一半阴暗。

“你今天先睡沙发,明天一早走人。”他冷冷撂下一句话,折回去了。

许城拿上换洗衣物去了卫生间,等他洗完回来,去到货舱的货柜,拉开抽屉看一眼,里头果然躺着两百块钱。

屋内,姜皙背对他蜷缩在沙发上,一只脚露在外面,另一条裤腿空了小半截。一只短小的假肢跟一只鞋袜摆在沙发边。

他怀疑她是故意摆一副可怜样儿。姜家出来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许城黑着脸,把脏衣服扔进藤椅里,走到灶台柜那儿,重新拿杯子倒了杯水,不轻不重地放到她脑后的茶几上。

她没反应,他也一句话不说。

他看一眼她手臂上到处皆是的蚊子包,拧着眉去超市区拿了盘蚊香拆开,忍着烦躁,点燃了支在沙发旁。又拧开一瓶花露水,满心厌恶地在她脑勺和手臂上胡乱洒了洒,跟浇花儿似的。

花露水瓶“咚”的一声搁在桌边。

随后扯关了灯,掀开帘子,打开电风扇,揭了蚊帐,倒去床上。

屋里很安静,只有电风扇叶片呼呼转动的声响。船舱前后都有圆窗,外头的夜渗了朦胧的微光进来。

许城想起白天的事,心绞痛到无法呼吸。好不容易气息调整过来,人又陷入悲伤、空茫。再想起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姜皙,更觉烦心。

不知怎的,明明没动静,他总怀疑姜皙在哭。

许城躺了会儿,风扇渐渐吹掉周身的水汽和心头的烦躁,皮肤干爽下来,心也冷定了点儿。

他摸黑起身,就着窗户里的一点儿光,将分隔客厅和卧室的那道帘子卷起来,胡乱打了个结。

电风扇推到帘下,摁了转头按钮,人重新倒去床上。

落地扇开始缓缓转头,凉风吹到许城身上,又慢慢掉头,吹去了衣柜隔断另一边的沙发上。风在黑暗中,鼓动了姜皙糟乱的发丝和汗湿的T恤后背。

她瓮声说了句:“谢谢。”

声如蚊呐,几不可闻。

他就知道她在哭。

许城不想管她,侧翻个身,闭紧了眼。

夜里,他睡得不安稳。

方信平、方筱舒、模糊的父亲、母亲的影子在他脑子里打转。等到天蒙蒙亮,好不容易睡了没一会儿,他被关门的动静惊醒。

姜皙起得很早,关门时尽量轻手轻脚了,但船舱门重,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

她走了。

许城皱眉翻身,困倦得要命,身体却察觉到异样——电风扇吹来的风定格在了他身上。

他睁开眼,看了眼持续对着他鼓风的风扇,是她刚离开时调整的。

他口干舌燥,起身想去喝口水,却见茶几上多了张纸条。上头五个秀丽的字迹。

“谢谢你,许城。”

……

姜皙走到船尾,望了望辽阔的江水和身后的码头。

夏天早上五点多,天已经亮了。

江边雾气重,许城的这艘船停在码头最边角,离出口还有段距离。这时候,码头一个人也没有,只剩船只笼在薄雾中,静得吓人,像迷雾的森林。

姜皙小心下了船,脚踩上码头的铁板,吱呀作响。

前方雾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

她迟疑地放慢脚步,可身后也无处能去;想着应是船主或船员,这才攥紧背包,低头迎去。

老张叔昨夜接了个临市的活儿,去收一小批水产,今天一大早来开船出门。老远看见姜皙,他还担心又撞上疯子或流浪汉了。走近发现是个脏兮兮的年轻女孩,胆儿就壮了起来。

擦肩而过时,他叫住了她:“你站住!”

姜皙停下,茫然而警惕。

老张叔上下打量她,质问:“你哪儿来的?大清早在这儿干什么?啊?!”

“我走错路了,马上就走。”

“包里装的什么东西?”老张叔气势十足,“码头最近闹贼,有人偷东西,是不是你?把包打开给我检查!”

姜皙不给:“我没偷东西。说话要讲证据。”

“谁大清早无缘无故来码头上走?”

“码头又不是你私人的。你管不上。”

老张没料到她看着瘦瘦弱弱,声音也小,理由却一套一套,叫:“这附近很多船上都丢东西了,我看你就像小偷!你不把包给我搜,我现在就报警!”

姜皙顿时噤了声。

老张迅速判断她应该是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女,害怕报警,于是斥责:“还不把包给我?”

姜皙内心挣扎之际,老张叔一把将她背包夺去,扯开拉链,掏翻出来几套换洗衣物,内衣内裤。

姜皙满脸通红,要去夺回。他大手一挥,包里的衣服散落地上,他翻出一摞人民币:“还说没偷,我船上掉了几千块钱!”

“这是我的!”姜皙冲上去,抓紧钱和背包,两人扭扯在一起。

“老张叔,”身后一道懒倦而极其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扯着我妹妹干嘛呢?”

两人回头。

许城站在晨雾里,背心、短裤、人字拖。他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带着可怕的起床气,一脸没睡醒的烦躁:“拉拉扯扯你很有意思是吧!”

老张叔一愣,松了劲儿。

姜皙飞快夺回背包和钱,又赶忙去捡衣服。她腿脚不好蹲,只能狼狈跪下。

清晨,江边的地上全是泥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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