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甜度已超标》
除塔米和莱拉以外,扎曼营区还有七八个难民儿童。
为了方便军队医生每天对他们进行身体检查、心理疏导,孩子们被安顿在一个单独的白色**房,和医疗分队的医生护士们住在一起。
头天夜里刚住进营区,周围完全军事化的环境、和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让塔米和莱拉的精神高度紧张。
两兄妹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蜷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直至天快亮时,才彼此依偎着,迷迷糊糊地睡去。
次日清晨,一个穿护士服的黑人护士敲响了两个孩子的房门。
跟维和军人们一样,医疗分队的医生护士也来自世界各国。大家日常都是用英语交流,只有极少数人懂阿拉伯语。
黑人护士正好是其中之一。
她叫安吉莉,法国籍,有二分之一的也扎德血统,是去年年底才来的赫拉特。
“塔米,莱拉?”胖胖的安吉莉嗓音轻柔,隔着门板对里面说,“天亮了宝贝们,是时候吃早餐了。”
话音落地,过了大约半分钟,房门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营区有现成的热水。
昨晚被陆齐铭和钱多多等人带回营区后,塔米痛快地给自己和妹妹洗了个热水澡,随后又换上了维和大队给姐弟俩准备的干净衣物。
此时的小男孩,肤色黝黑,卷发蓬松,覆盖左眼的纱布也更换过,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清爽,也较昨日更精神了些。
只是,长期颠沛流离的难民生活,让塔米的内心始终处于恐惧和戒备状态。
看着眼前笑意温柔的护士,塔米并没有感到安全或放松。
他将门板打开一道缝,灰蓝色的右眼透过门缝看着安吉莉,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一只竖起了浑身尖刺的小刺猬。
“怎么了宝贝?”察觉到男孩的警觉,安吉莉扩大笑容的弧度,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友善,“是还没有睡够,想继续赖床吗?”
片刻。
大概是发现这个护士确实没有恶意,塔米嘴唇蠕动了两下,挤出几个字音:“早饭……早饭在哪里领。”
“不需要领取,这里有餐厅。”安吉莉温声道,“带上你的妹妹,跟在我后面,我带你们去餐厅吃。”
塔米似乎惊讶:“你要我和我妹妹……去餐厅?”
“对呀。”安吉莉点头。
塔米沉默。
自从打仗以后,他和莱拉就再也没有进过餐厅,再也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饱饭。即使在条件较好的官方难民营,他们每天也只能领到几块面包干、一枚鸡蛋,和一瓶水。
就这些只够勉强饱腹的食物,还经常被难民营的大孩子抢夺走。
片刻的安静后塔米转头看了眼房间里还在安睡的妹妹。
莱拉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干净的床铺上单薄、瘦弱、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的一张纸片。浓密的长睫毛湿漉漉的眼角泪痕斑驳。
“可是……”塔米迟疑地说“莱拉害怕人多的环境害怕嘈杂的声音。餐厅里是不是有很多人?”
“啊确实。”安吉莉犯起难。
但很快善良的安吉莉便再次绽开笑颜向塔米提出解决方案:“那这样吧。我去餐厅帮你和你妹妹拿点食物。今天这里的早餐有鹰嘴豆泥、口袋饼还有茄子泥跟沙拉你们想吃什么呢?”
对于一个长时间处于饥饿状态的孩童来说这些丰富而美味的食物光是听名字就让塔米的唾液腺分泌。
他轻轻吞了口口水支吾着说:“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只要能吃饱什么饼子茄子泥沙拉都随便吧。
“好的那你稍等我片刻。”说完安吉莉转身离开。
黑人护士前脚刚离开塔米便一秒钟不再耽搁飞快将打开的房间门给关上。
屋子里
回归到黑暗而封闭的环境塔米紧绷着的神经这才稍微放松。他松了口气挪蹭着回到床铺旁边俯身弯腰替妹妹盖好被蹬开的被子。
就在这时门外再度传来敲门声。
塔米皱起眉。
其实刚才他对护士说了谎。并不是只有妹妹害怕人群、害怕声音他也同样对人潮与声音感到恐惧。
恐惧到甚至是厌恶。
塔米已经不想再和任何人交谈这种普通人之间再正常不过的社交行为于他而言是沉重的负担。
只有天神知道即便是不说话只是和那些陌生人目光接触他都会由内而外的惊惶害怕得忍不住发抖。
塔米不想开门但他没有忘记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在维和部队的营区。
昨天那个高大伟岸、冷沉得像座庞大沙丘的中国籍军官在集市上救下了他和妹妹从这个行为来看他可以暂且判定对方是好人。
是那个军官把他和妹妹带进这个营区让他们暂时有了安身之所。
塔米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拒绝那个军官也没有资格拒绝军官身边的其他大人。
询问交谈甚至是强迫他走出门去晒太阳什么的……都不能拒绝。
想到这里塔米内心的不安和烦躁更加强烈了。
别跟他说晒太阳对身体好。
也千万别来跟他说教讲什么“你们的家园虽然被摧毁了但是你们要坚强要相信自己依然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塔米烦透了这些
被包装得金灿灿的大道理。
未来在哪里?
他的国家已经快灭亡了阿夫拉人**得还剩多少?跟一个国破家亡的人跟说“未来”还不如多给他几块烤得酥脆流油的面包……
须臾塔米抬手拍了拍有点僵硬的脸皮重新走回门边
屋外站着两道人影一高一矮。
高的是个男人。他拥有一副强壮且精悍的体格双臂双腿都很修长不再是昨天见面时的短袖长裤打扮。而是换上了成套的军服。
老实说塔米现在看穿军装的人就惊恐。
哪怕这套军服印着联合国标志象征着和平与守护。
更何况这个男人长得还那么高大五官立体深邃眼神沉郁有力。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时真是让人止不住胆寒。
“……”塔米不敢多看这个军官很快便又调转视线看向那道矮一些的人影。
对比起穿军装的冷脸男人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映入塔米眼中观感舒适万倍。
她头发是松果的颜色蓬松柔软像轻飘飘的云朵穿件米白色的短袖T恤衫看起来休闲而随意。
东方面孔有纯天然的基因优势比西方人婉约比中东人精致加上她眼型圆而大眼神始终清澈柔静这种没有任何伪造模拟、完全发自内心的温柔和暖意竟让塔米有瞬间的恍惚。
他想起了妈妈。
有多久没见到过妈妈了呢?三个月?四个月?
战争毁掉了他还没长大的小小世界让一切停摆让时间混沌。
很莫名其妙、又仿佛自然而然的塔米想吃妈妈做的库纳法了。
塔米用唯一的灰蓝色右眼看着钱多多一时间发起呆。
“早上好呀小朋友。”
对上孩子迷惘的眼神钱多多鼻子发酸心里不是滋味。但她依然扬起嘴角朝塔米绽开一抹柔煦的笑颜:“昨晚睡得怎么样?”
塔米茫然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钱多多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拽了拽身边男人的袖子低声提醒:“你不是会阿拉伯语吗。帮我翻译给他。”
陆齐铭便微动身屈起一只膝盖半蹲下来看着塔米将钱多多的话用阿拉伯语复述了一遍。
塔米瘦弱的身子缩在门板后面好几秒闷闷挤出一句当地话。
钱多多听完也蹲下来一双晶亮明媚的眸子定定望向陆齐铭认真专注等翻译官发言。
女孩眼神直勾勾的无遮无拦投过来竟像带着热度。
不知是今天白天气温太高、太阳晒得人身体发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那短暂的刹那光景里陆齐铭喉咙竟有些发干。
他耳骨
泛起一丝不甚明显的红静默半秒后说道:“他说他没睡着妹妹哭了一晚上。”
得到这个回答钱多多心口揪了下眉心也随之轻蹙。
昨晚她给两个小朋友唱儿歌唱到了两点多当时莱拉的情绪已经平稳很多一副疲惫到快要睡着的样子。
怎么又会哭了一晚上?
钱多多:“昨天我陪着莱拉给她唱歌她看上去状态还比较平稳后面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齐铭用阿拉伯语说了一遍。
塔米右眼的眼睫垂低几分小声回答:“莱拉还是小婴儿的时候最喜欢听妈妈唱歌。你昨天唱歌安抚了她所以她平稳。后面你一走她被外面的风声一吓就又哭起来。”
听完陆齐铭的复述钱多多眉心瞬间拧得更紧。
她直起身轻手轻脚往门缝里张望一眼。
只见房间里光线昏暗小女孩侧躺在单人床上孱弱身体缩成一团小小的虾米形状怀里紧紧抱着个枕头。就连在睡梦中都无意识皱着眉、泪迹斑斑。
钱多多无声注视了莱拉一会儿而后侧目说话的声音压得更低:“让你妹妹再睡会儿吧。”
塔米点头。
钱多多又看向小男孩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一圈关心地问:“你吃早餐了吗?”
这回陆齐铭面容平静直接回答她道:“刚才来的路上安吉莉给我打过电话。安吉莉说这孩子的妹妹害怕人群和声音没办法去食堂。她会将食物带过来。”
昨晚送塔米和莱拉过来的时候钱多多和安吉莉见过面。
听完陆齐铭的话她旋即便想起那是一位法国籍的护士姑娘胳膊圆乎乎的肤色黝黑牙齿雪白十分的友善热情。
钱多多又柔声问塔米:“肚子饿了吗?”
塔米条件反射地摇头。过了一两秒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说不饿是假的。
昨天来营区后这个中**官给了他和妹妹很多食物但是他当时又紧张又害怕食欲不振只胡乱往肚子里塞了几块烤肉和几口饼。
此刻一夜过去精神状态稍微放松饥饿的感觉就变得格外明显。
见小朋友别扭又可爱地承认了钱多多弯了弯眼睛低头在食品袋里一阵摸索取出来几个雪花酥。
她把这些糕点递过去。
塔米知道这个年轻女孩是好人。但潜意识里的防备心不会在短短两面中就消失。
他低着头没有伸手接。
但是又带着孩童骨子里的好奇掀睫偷看仔细盯着年轻女孩手上的那些东西瞧。
奶白色的块状物分装在印有小碎花图案的透明袋子里。
每个小袋子都密封着,闻不到什么气味。
但是……
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这是什么?他从来没见过。
“这是雪花酥,是我们中国的一种传统糕点。”钱多多看出孩子眼底的疑惑,笑容清浅,“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和你妹妹吃。”
塔米灰蓝色的右眼眨了一下,等待片刻,没听见下一步的声音,下意识转过脑袋仰起脖子,看向女孩旁边的高个子男人。
虽然……这个中**官确实长得威严冷峻,让自己不敢直视。
但,他不是来当翻译的吗?
他想知道她在说什么。
对上小男孩胆怯又隐隐期待的眼神,陆齐铭细微挑了下眉,用阿拉伯语道:“这是她亲手做的一种传统糕点。叫雪花饼干。”
像雪花一样的饼干?
自己在沙漠里长大,还从来没见过雪呢。塔米不由生出一丝好奇。
他盯着那些雪花酥看,却还是没有伸手接。
钱多多见状,索性直接“刺啦”一声,替他把包装袋撕开。
好闻的奶香味飘散出来,每一丝都甜滋滋的,蛊惑一个九岁孩子的味蕾。
不多时,塔米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终于试探地、极缓慢地伸出手,从钱多多手里接过了这枚雪花酥。
轻咬一口。
霎时间,小少年灰蒙蒙的右眼亮起一丝光——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美味的食物?
实在太好吃了!
对面,钱多多半弯着腰,笑眯眯端详小男孩的表情,问他:“好吃吗?”
塔米轻轻点头。
此时,小男孩的肢体虽依然有些拘谨、面部表情也还是稍显不自然,但明显放松了些。
吃着手里的中国糕点,塔米忽然感觉到一阵破天荒的愉悦。
这个中国女孩做的雪花饼干,是甜的,这种甜蜜奶酥的口感,居然真的和妈妈做的库纳法有几分类似。
所以他可以暂时假装……
妈妈就在身边吧。
*
这天早上,塔米一口气吃掉三个雪花酥。
在他还想吃第四个的时候,一阵奶声奶气的哭声从房间里传出。
莱拉醒了过来。
这个年仅三岁的宝宝对所谓的战争、死亡,还没有多少概念。她和世界上所有的小幼童一样,清晨醒来,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妈妈。
听见妹妹的哭声,塔米瞬间顾不上吃东西。
他急匆匆冲回房间,把床上的妹妹抱进了怀里,一手抱紧妹妹,一手在妹妹的后背上轻拍,嘴里还轻轻哼着家乡的童谣。
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兄妹,钱多多眼眶有些泛红。
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里,塔米努力模仿着妈妈和爸
爸的样子,照顾年幼的妹妹。
可是,这个孩子本身也才九岁啊。
就在这时,安吉莉端着两个装满食物的餐盘返回。
看见陆齐铭和钱多多,黑人姑娘愣了下,跟两人打招呼。
和安吉莉寒暄两句后,钱多多目光扫过桌上的餐盘,旋即便动身走到床边,柔声对塔米道:“你先吃早饭吧。”
塔米摇摇头:“我妹妹还在哭。”
“我会唱很多儿歌。”钱多多说,“让我试试。”
塔米了解完她的意图,迟疑两秒,缓缓抬起眼帘。
年轻女孩的身影沐浴在窗外的阳光里,长发柔顺,眸光温和,整个人有一种春风暖日般的光辉。
半晌,纠结再三后,他把怀里的啼哭不止的妹妹抱过去。
莱拉妹妹哭得像只小花猫,眼泪鼻涕都糊成一团。
看见钱多多,她先是很抗拒地挣扎了下,但听见一阵轻柔舒缓的歌声从钱多多嘴巴里发出,又逐渐安静下来。
奇怪的发音,听不懂的词句,但曲调和歌声柔得不可思议。
小莱拉眨巴了下哭红的大眼睛,眼神逐渐从惊慌转变为好奇,咬着手指,望着钱多多。
钱多多唱的是儿歌是《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下的娃娃想妈妈。”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沙漠的风轻缓吹拂,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下来。
只有年轻女孩的歌声,被风吹卷着飞上天空,飞到遥不可及的远方。
陆齐铭背靠墙,注视着不远处怀抱孩子、低声喃喃吟唱的姑娘,神色平静,眼底目光极深。
半晌。
一首歌唱完,小莱拉总算安静下来,张开小嘴,乖乖吃哥哥喂过来的沙拉和烤饼。
钱多多坐在桌子旁边,看这对小小的兄妹吃东西,两手托腮,目不转睛。
她人长得漂亮,五官尤为明艳,很快便将小少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塔米吃烤饼的动作顿了下,小心翼翼地瞄她一眼:“你……你为什么一直看我们?”
话说完,年轻女孩子面露迷茫。
塔米沉默。
下一秒,小男孩和姑娘便同时回过头,巴巴看向背后军装笔挺的男人。
陆齐铭的站姿透着点儿漫不经心。
对上两道视线,他说:“他问你,干嘛一直看着他和妹妹。”
“哦,我就是怕他们没吃饱。”
钱多多嘴角勾了勾,对陆齐铭道,“你再帮我问问他们,吃好了吗?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东西。”
陆齐铭依言提问。
塔米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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