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群之马》
杀青之后,宋燃犀只跟许弋打了声招呼就跑着离开了片场。
他身上还穿着“陆小河”脏兮兮的校服,抓了许弋的机车钥匙拔腿就跑,许弋追都追不上。
“宋燃犀!宋燃犀!我服了……”许弋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口,看着他草草地戴上头盔,长腿架在地上,拧动钥匙。
“明天就还给你,走了。”宋燃犀看了眼油表之后毫不犹豫地开着车往前冲,风灌进他的胸口,也将许弋的声音全部落在了后面。
宋燃犀对机车显然相当熟练,顶着交警的虎视眈眈与旁边开车人畏惧又无语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将这辆破烂得叮当作响的车停在了红灯前。
当车“招摇过市”,终于有惊无险地停在出租屋楼下时,宋燃犀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
那是一辆酒红色的法拉利,这里几栋居民楼都无法抵上它的价格。
宋燃犀叹了口气,把机车停好之后,就颇为绅士地敲了敲法拉利的窗。
“咳咳,您好,这里不方便停车……”他装模作样地说,然而在车窗降下来的一瞬间,女人惊喜的声音还是让他的神情一瞬间温柔下来。
“小犀!”应怜笑着说,她忙开门走下来,宋燃犀则在她走下来的那一刻自觉站直了。
宋燃犀自然而然地挽起她的手,假装抱怨道:“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我都没做什么提前准备。”
“因为我就是要搞突然袭击啊!”应怜温柔地一笑。
宋燃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妈妈,即使应怜此时已经年近五十,却更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因为被保护得很好,且保养得当,她的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怎么穿这样的衣服啊?”应怜拉着宋燃犀的手,慢慢地走在生锈的楼梯上。
宋燃犀说:“刚拍完戏,赶着回来就没换。”
应怜的目光扫过宋燃犀那还沾着油渍的袖子,意识到这件校服很可能是某个高中生毕业后卖给他们的,她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低落,语气却仍然轻松:“赶着回来见谁啊?”
“当然是我的母亲大人了,我早有预感你会来,所以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宋燃犀面不改色地扯谎,他开门时没看到尧新雪时,一阵失落涌了上来。
他给应怜倒茶,然后又给小房子加了点猫粮,因为知道应怜怕动物,他把小房子关进了笼子里。小房子可怜地趴在笼子里喵喵地叫,然而主人熟练地装作听不见。
“最近会降温,够不够衣服穿?被子这么薄,你晚上怎么睡?”应怜摸了摸他随手放在床上的衣服,又摸了摸宋燃犀的被褥,她不看宋燃犀,却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妈,我有厚衣服,还有一张毛毯放在衣柜里,冷不着的。”宋燃犀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哄道。
“那吃得好吗?你瘦了这么多,还晒黑了。”应怜偏过头问,她的手被宋燃犀捂暖,宋燃犀的手已经比她的大很多了。
“吃得当然很好啊,每天一荤一素还有汤,长高了就瘦了。我都二十一岁了,是个成熟的男人,黑点才好啊,我又不是小白脸。”宋燃犀调侃道,他看着应怜的眼睛,语气忍不住放轻,“妈,我过得很好,你别担心。”
“一房一猫,刚拍完一部戏现在准备休息,日子很滋润啊。”宋燃犀接着说。
应怜却说不出“好”,她只是抱着宋燃犀毛绒绒的脑袋轻声说:“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些药,你的药我估计也差不多吃完了,医生说你心脏的问题,药还不能断。”
宋燃犀刚想开口拒绝,应怜却早有准备似的柔声道:“别拒绝妈妈好吗?普通家庭,父母知道孩子生病,给孩子送药也是很正常的吧。”
宋燃犀张了张嘴,最后“嗯”了一声。
“我最近已经劝过你爸爸了,他松口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演戏也好,什么都行,妈妈都支持你。”应怜接着说。
宋燃犀却笑了,他叹了口气后说:“哎别骗我了,老爹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我什么时候能在外面闯出个名堂,他什么时候才肯让我回家。”
应怜哑口无言,只好转移话题说起了家常话。
直到夕阳西下,宋燃犀扯了不少谎把她哄好,应怜才松口准备自己回家。
宋燃犀站在路口,直到看着她坐上法拉利,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才转过身,准备上楼。
而他不知道的是,应怜在后视镜里看着他日渐变小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司机惊愕地回头,只听到她小声啜泣着说:“小犀他其实过得不好。”
宋燃犀回到房间之后,把小房子抱在怀里倒头就睡,猫挣扎不出他的怀抱,只能无奈地趴在他胸口上一起睡。
宋燃犀做了一个极短暂的梦,他梦到了十四岁,自己站在戛纳颁奖台的那一刻。
一切仿佛都是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海里准确无误地复现,他清楚地听到主持人是如何说着:“宋燃犀成为了戛纳国际电影节史上最年轻的影帝。”
璀璨的灯光与永不休止的掌声,世界为他一个人献上了这无上的荣耀。
那一刻的快意、骄傲令宋燃犀沉醉至今,以至于当父亲宋洲听到他之后要去演戏,而不是继承价值千亿的公司时,他仍然固执己见,毫不犹豫地出走,口出狂言着自己不需要这些。
他十八岁和宋洲决裂,宋洲冻结了他名下的所有资产,并给导演、经纪公司及资方施压,他原本应该一路风顺的演艺之路就这样被拦腰截断。
然而宋燃犀太犟了,他哪怕到只能在话剧院打工做龙套也不愿意向宋洲低头,也拒绝了来自应怜的所有帮助,就这样从一个家财万贯的少爷落到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宋燃犀醒来,是因为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他猛地坐了起来,揉了揉脸才意识到,自己又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宋燃犀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觉到空落落的,他看着应怜放在桌上的药,有些出神,许久之后才把猫放走,然后喝了几口水试图冷静下来。
他心不在焉地玩了会桌上的东西之后,耳边听到隔壁传来的隐约的说话声。
尧新雪像是在打电话,对着电话那边说:“好啊,今晚九点到十点,我应该会在家,那时候你再来吧。”
捏着杯子想了一会,在确定没有尧新橙的声音之后,宋燃犀走过过道,不轻不重地咳了声。
尧新雪似乎还穿着演出的服装,这件衣服和他第一次上台的衣服一模一样——黑色高领的短上衣,右边为无袖,左边则为长袖,小腹处仅有交叉的扣带作为修饰。
注意到宋燃犀,尧新雪只和对面说了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他似乎有些疲惫,却明显地心情愉悦,挑眉看着宋燃犀,问道:“怎么了?”
“想不想跟我去骑车?”宋燃犀问道。
他注意到尧新雪的目光玩味地扫过自己身上的校服,然后笑着问:“高中生带我骑车?自行车吗?”
宋燃犀被他轻飘飘的语气弄得面红耳赤,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不得不硬声道:“机车!!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好啊,小宋同学。”尧新雪忍不住笑道。
宋燃犀气呼呼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仿佛生怕尧新雪反悔,他换得很快。在他匆匆地把自己套进一件短袖和蓝色牛仔裤后,宋燃犀鬼使神差地凑到镜子前端详起自己的脸。
看了三秒之后,他啧了声:帅!实在是太帅了!
尧新雪既没有问宋燃犀要去哪,也没有问机车是哪来的,他只是系着头盔的系带,然后安分守己地抱住宋燃犀的腰。
尧新雪好像是真的累了,他如同没骨头的猫,就着这个姿势趴在宋燃犀的背上,把下颌垫在宋燃犀的肩上,也不说话,只是靠着,宋燃犀甚至以为他快要睡着了。
直到车驶上城郊的公路,尧新雪才开口说:“我很久以前,听过一个故事。”
宋燃犀随口问:“什么?”
机车不断地被他提高速度,平坦的公路在视野里无限地延伸仿若没有尽头,道路的两边尽是野草,除了他们以外,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尧新雪注视着后视镜里宋燃犀的脸庞,轻声道:“从前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一只小狐狸想要爬这座山的山顶,然而从来没有一只狐狸爬上去过。所以也没有人觉得这一只狐狸就能够实现,但它并不沮丧,而是一点一点地爬着。
它从春天走到冬天,一路上喝着溪水,吃着从树上掉落在地上的果实,也在旅途中结交到了好朋友。
有一天它走到了一条大河旁,急流之上只有一棵快要断掉的木头可以作为桥通过,只能容许一只小动物通过。恰好这时来了一只浣熊,浣熊也希望走上这棵木头,并且不愿意让给狐狸。”
天空在此时下起了雨,宋燃犀却没有减速,反而不断地拧动油门把手提速。冰冷的雨水瓢泼着落下,尧新雪的长发如同卷起的海浪。
不得不抱住宋燃犀腰部的姿势令尧新雪愈发感到宋燃犀身体的炙热,在油门的轰鸣声与车轮碾过水潭的声音里,尧新雪却仿佛听见了皮肤、血肉与骨骼之下,宋燃犀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尧新雪抱住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像是一种明确的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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