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他们往丛林中穿行了五里。

带着谢月檀这么个累赘，每日以最快速度行走，满打满算最远也只能走六七公里。因他失了武功，之前一身挂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是好得大差不差了，暗伤却没那么快痊愈，这么一副看上去完好，实际上千疮百孔的身子，自然给不了这趟遥远的路途太多支撑。

说来此子甚为可笑，总是吵着闹着要停下来进行纳凉、进食、洗脸、擦汗诸如此类无病呻吟的琐事，可一旦萧清旃禁不住泄露几分情绪，递去一个不屑不耐的眼神，他就要动气，吹胡子瞪眼的，鼓足一口气从地上一下子蹿起来，一言不发往前头冲。

有一日这口气撑足的时间较为绵长，那天他们在山中跋涉了近十里路程，最后谢月檀还没停驻步伐，是萧清旃提出暂且住脚歇息的。

谢月檀当时没显出什么，晚上却丧失精神、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竟是因白日奔走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发起了烧。

他浑浑噩噩的，还竭力伸出手牵扯萧清旃衣袖，“不、不许走。”

萧清旃提出最合理的意见：“你在此休养，恢复后等在丛林外接应。”

“我、咳咳、我不要！”

“谢月檀。”萧清旃唤了一声他的名，听上去平静，可和他相处一段时日，谢月檀有些了解他的性情，这是他耐心告罄前的忠告，越过那道无形的红线，每回他总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他这会儿病了，头脑钝痛昏沉，不晓得什么叫趋利避害的理智，只知破罐子破摔，“……不要！”一面说着，一面将萧清旃扯得更紧，触到他的皮肤，什么都没想，只想万一萧清旃将这截衣袖剪断了怎么办？而他断不会斩断自己的手……于是去抓对方的手。

他的皮肤很烫。谢月檀是胡搅蛮缠下的无心之举，却以体温提醒萧清旃他是个病人，不该在这种时候倚强凌弱。

他发力欲撇开谢月檀的手，那人像死绞着树的藤，攀缠不放。

——不然再将他打晕。

谢月檀却道：“你是可以撇下我……呵，最好将我杀了埋好。否则你信不信，我一旦恢复过来，就跑去最近的部落外大喊大叫，我记住舆图上他们在哪儿了……教南疆人抓住我，识破你的计谋……”

“你敢！”

“你……可以……试试看……”

谢月檀身体中骤然爆出一叠声咳嗽，剧烈得似震动的源头来自胸口中。他腰腹微弯，身体微微蜷缩，意图将那股意欲撕裂胸腔的震动按捺下去。

萧清旃不再言语，也没动作。不多时，那只被他紧攥着的手略动了动。

反倒是谢月檀不耐烦了，他本快借着昏沉之意遁入黑甜的梦，“又做什么？”

“采草药。”

“你饿了？”

萧清旃语气重了些，冷冰冰道：“给你采。”

“不用。”其实舌下想吐露的是另一句话：我不信。

萧清旃能有这么好心？他的手就冷得跟冰一样，假人似的。

“若你明日还这么不济事拖我后腿，你猜我有无办法撇下你？到时管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声都发不出，从此做个哑巴。”

听起来怪吓人的，但谢月檀连给出反应的力气都没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那……你带我一起。”

“你能走？”

他费劲地撑起身子，从地上爬起来，眼睑都抬不起来，即便勉力打开一条缝，眼前也是一片朦胧隐约，两只脚如同踩在棉花里一样不踏实，竟还这么拖着步伐摇摇晃晃跟在萧清旃身侧，捉着他的衣袖在山中穿行。

无奈回去的路上所剩的力气全耗尽了，连脚下那些棉花都消失了，一步下去落了空，只是被身后人及时接住才没跌下去，对方有力的手扣住他腰肢，展开手臂圈在怀中，再向上那么一捞一抖搂，将他整个挂在了肩上，似扛一个麻袋般将他扛了回去。

这回不是在皇宫中，没有那般平整宽敞的宫道，萧清旃随跌宕起伏的山势上上下下，肩上的谢月檀就跟着被颠得五迷三道的，有几次撞上对方背上坚硬的蝴蝶骨，鼻头火辣辣的疼，似要涌出血水了。

他比出门前还难受百倍，只盼着更晕、更晕，晕点好，最好能一张嘴哇地吐出一片秽物，淋萧清旃一身，好好恶心一番这个喜洁的怪人——可惜等萧清旃将麻袋从背上卸下来，他尚且完好无损，一口东西都没吐出去。

倒是萧清旃将采来的汤药熬煮好端到面前，他闻着那股各种草药混杂在一起，苦涩腥黏的气味，一吸进鼻腔就感由衷反胃，只是死死捂着嘴不肯张开，生怕萧清旃将那碗汤药灌进来——最后他的确也灌了，没办法，谁让谢月檀不肯乖乖张嘴呢。

萧清旃起初没显出急躁，耐心等汤药放温了，毫无征兆地骤然上前扣住谢月檀，扼起他的下颌发力，迫他张开嘴将汤碗斜倾着往里灌，他力气那般大，谢月檀却毫无还手之力，还不是任他摆弄，不得不将一碗汤水涓滴不漏地全纳入口中，最终竭尽全力，只拼得抬起手握拳在萧清旃胸前锤了一下，没什么力气，跟女子和情郎调情时软绵绵的力道一样。

“他是不是设法想抛下我？”“他岂可能真的救我？”

——这段路途中，每遇到问题时，谢月檀对萧清旃都抱持这么一种怀疑的态度。

就譬如今日他们只走出五里路就停下，因为前路出现了一大障碍——一片深绿色的瘴气借低洼的地势四处弥漫，终年不散。乃这片丛林中阻挡或谋杀贸然进入的外来者的一大利器，二人不得不停驻步伐。

萧清旃侧目看向谢月檀，谢月檀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扭头去看他。

“做什么？”

“你去。”

“哦。”他默默往前走了几步，意识到不对，又大步回去，“你什么都不给我，就要我这么白白去送死吗？”

“不会死。”

“怎么就不会死了？”谢月檀反问，“你怎么不去？”

“我若去，不会死，不需要回头。”

谢月檀思忖了一刻，明白了萧清旃的意思：看来这片毒瘴对萧清旃不会造成妨害，倘若让他独自进去，他能顺利穿过这片瘴气，抵达丛林内部。而谢月檀不行。

“你的法子就是让我这么傻乎乎地一头冲进去吗？”谢月檀直接开口讨要，“没有炼制什么‘百毒不侵丸’‘避毒丹’吗？”

“少看话本。”言下之意没那种东西。

“那你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等你中毒，为你号脉、炼丹、治好你。”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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