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左右为男》
“公主公主,也帮奴婢算算……”
这日天光晴好,顾疏桐正在庭院中煞有介事地为宫女们“起卦”。几枚铜钱在青石案上叮当作响,抛了又接,也不知算出个什么名堂没有。
初芍手捧一柄白玉折扇并一件素灰外袍,在欢笑声中悄然近前,轻声道:“殿下要寻的扇子,找着了。”
她一面说,一面娴熟地帮顾疏桐披上外袍。
顾疏桐漫应一声,随手将案上铜钱拂至一旁,接过了折扇。初芍替她理着衣襟,声音压得更低:“公主这几日……往天枢阁去得也太勤了些。”
“嗯?”顾疏桐眉梢微挑,目露不解。
她去天枢阁之事并无太多外人知晓,除却宫中极为贴身的婢女,顾疏桐甚至都没有告诉许南春。她一向小心,去时绕远路避着人,出天枢阁更是直接翻墙。
“好几条宫装下摆都磨出毛边了,也不知做了些什么。”初芍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奴婢生怕公主去那天枢阁是去寻蔺大人打架的。”
打架?顾疏桐闻言,险些失笑。
蔺寒枝虽身量颀长,风姿清举,可瞧着就不像是习武之人。顾疏桐自幼习武,身手矫健,寻常男子亦难匹敌。若真动起手来,蔺寒枝在她面前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这几日确有些事体,过了这阵子就好了。”顾疏桐含糊应着,抬步欲走。行至门边,又倏然驻足,回首叮嘱,“今日依旧遣人去外头听听消息,瞧瞧可有人给本宫递话。”
“是。”初芍恭敬应下。
离了鸾止殿,顾疏桐熟稔地穿行于宫苑幽径,七弯八绕避开宫人,终是抵达天枢阁。
天枢阁殿宇恢弘,弟子众多。然蔺寒枝所居之处,与他们隔着一道门,平素人迹罕至。
许是顾疏桐来得频繁,蔺寒枝索性敞着殿门,似专候她大驾。
“殿下今日,倒比平素迟了些。”蔺寒枝闻声并未抬头,兀自伏案摆弄着那只形制奇特的木箱。顾疏桐也不拘礼,径直入内,目光紧锁他手中动作,随口应道:“在宫里给人算卦呢。”
“哦?”蔺寒枝取出一面纹路古拙的铜镜,用一方素帕细细擦拭镜缘,问道,“算的如何?”
“不过是坑蒙拐骗罢了,全无头绪。”顾疏桐答得干脆。
“若如此……”蔺寒枝低低一笑,眼尾染上一丝若有若无的暖色,“殿下便算是入了门了。”
顾疏桐瞧着他眼角那抹颜色,也忍不住莞尔。蔺寒枝身为大宁国师、天枢阁执掌人,赖以立身的便是这卜筮扶乩之术,此刻竟说“坑蒙拐骗”才是入门之道。
“依大人高见,”她语带戏谑,“天枢阁上下,莫非皆是招摇撞骗之徒?”
“是与不是……”蔺寒枝将案上器物逐一归置箱中,声音平淡无波,“全看公主怎么想。”
顾疏桐趁他收整之际,悄然将一物也放入了箱内。蔺寒枝指尖触到那柄白玉扇骨的折扇,微微一滞,抬眸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扇柄温润如脂,悬着一枚青翠欲滴的玉坠,触手生温,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蔺寒枝只略瞧了一眼,便将其轻轻置于案上。
“咳咳。”顾疏桐泰然自若地执起扇子,“唰”地一声展开,扇面便呈现在蔺寒枝眼前,“大人既肯教本宫卜算之道,此乃本宫一点心意,权作拜师之礼。”
“……”蔺寒枝的目光流连于扇面上振翅欲飞的仙鹤与沉入远山的落日,沉吟道,“这……这墨韵风骨……瞧着倒不似名家手笔?”
“……”顾疏桐清了清嗓子,耳根微热,“此乃……本宫拙作。”
“怪道呢,瞧着就不一般。”蔺寒枝眼底笑意更深,郑重接过折扇,拱手一礼,“笔意超然,别具一格。能得殿下墨宝,实乃臣之幸事。”
他执扇在手,指腹缓缓摩挲着扇骨,片刻后,复又抬眼,眸中带着困惑:“只是……微臣不解,殿下何以在九月授衣时节,赠臣一柄折扇?”
顾疏桐垂眸瞥了眼身上的袍服,面不改色道:“留着……天热了再用吧。”
“如此。”蔺寒枝从善如流,将扇子珍重收起,“臣便先行谢过殿下厚赐。”
他收好扇子,整了整衣袖,望向顾疏桐:“既收了殿下的拜师礼,按理,是该授殿下些东西。只是公主之心不在此道,若欲学成,怕是要先收收心。”
不在此道?当然不在此道。
顾疏桐每日前往天枢阁学卜卦是假,寻蔺寒枝才是真。
那日蔺寒枝帮她易容时那易容粉分明只有半罐,那么,其余的是谁用了呢?如果慕遂可以是阮太傅,那这位深居天枢阁、如云似雾的国师大人,焉知不是他人假面?
而不受皇室管辖素来自诩超然物外,只问天机、不涉尘寰的天枢阁,又为何以身入局干涉朝野?他们所某者何?此番又择定了哪一位“天命”之主?
慕遂为何两次“身死”,这一次,他想做些什么?蔺寒枝在其中又是何等角色?是执棋之手,抑或……一枚关键的棋子?
疑虑如藤蔓缠绕心头,顾疏桐却无法直言相询。况且,她对蔺寒枝,终究难付全盘信任。
她假托学卦之名,日日造访,一则是为亲近其人,伺机窥探他是否真藏有另一重面目;二则,也是想在这看似寻常的往来中,捕捉一丝蛛丝马迹。
初时,蔺寒枝得知她欲学卜卦,并不十分赞成。只道她命格特异,自有天命,而天机晦涩难通,恐非此道中人。奈何拗不过公主执意,终究还是教了她好些。
如今学了些时日,顾疏桐自觉于卦象之道已窥得几分门径。虽仍未抓住蔺寒枝的“把柄”,倒也让她乐在其中。
案前,蔺寒枝提笔蘸墨,正专注地为她誊录解卦要义。顾疏桐坐于他对面,指尖随意翻动着那些墨迹未干的纸张,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他低垂的眼睫。
“那依大人高见,”她忽而抬眸,语带三分戏谑,“本宫这心不在此,那究竟落在何处呢?”
笔尖在纸上微不可察地一顿,一滴墨迹悄然洇开。蔺寒枝并未抬眼,只淡淡道:“想来殿下自清楚心中所向,何须微臣妄言。”
“与大人言谈,实费心神,终日猜度不休。”顾疏桐唇瓣微抿,将那张卦纸随手搁置一旁。心里翻来覆去地念着什么,信手拈起三枚铜钱,扬腕掷于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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