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飞过夏天》
公交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温侬握着花往家走。
老小区一到傍晚格外热闹,单元楼前的梧桐树下几个老人正带着孙子乘凉,她刚搬来,和邻居们不太熟,只简单打了招呼就上了楼。
每上一层声控灯都会灵敏地亮起,温侬一口气爬上三楼,把花夹在腋窝,扭着身子在包里找钥匙,听到屋里温雪萍打电话的声音:
“我真没钱了!”
“这事儿南南清楚,我上周刚给她三千,她嫌少,要翻我的包,我把包往回扯,她又往回拽,这一来一回的,我没站稳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光医药费又花不少。”
“晴子,这怎么能是骗你呢,三千块钱我犯得着吗,我……”
温雪萍的话头猝然凝滞在喉间——门口的温侬攫住了她的目光。
四目交汇,一个慌乱垂眸,一个沉静逼视。
温晴芳还在听筒那端喋喋不休,温雪萍二话不说掐断了线,良久,挤出干巴巴一个笑:“侬侬……你,你没去烧烤店啊。”
温侬双唇紧抿,站在那,眸子黯了又黯。
温雪萍最了解自家女儿,看到她怀里的花,忙走上前接过来,岔开话题道:“这花哪儿买的,怪好看的,也香。”
“妈。”温侬低唤了一声,那嗓音裹着浓重的倦意,沉沉落下。
温雪萍的声音瞬间哑在了唇边,把头垂了下来。
温侬看着母亲掺杂银丝的发顶,心像是被揪了一下,放软了声音问:“你是怎么和邬南联系上的?”
温雪萍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就前几天,我在小区门口买宵夜,她把我认出来了,我才知道她来海州工作,就住我们附近。”
她眼神有些闪躲:“我本来不想给她钱,可她说,如果我不给,她就……就把我从前坐过牢的事情散播出去,让我没法在这一片立足。”
温雪萍越说声音越小,“坐牢”两个字是她这一生悬在头顶的烙铁,每提起一次都要在她自尊心上烫出耻辱的印记。
温侬不忍心再逼问什么,转身回到卧室。
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没开灯的屋子又暗又静,往事一幕幕——
温侬15岁时,生命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妈妈因反抗意外杀死了家暴的爸爸,后经多方奔走,被判坐牢八年。
家庭猝然崩裂的痛楚还未平息,温侬就被小姨接走。
她永远忘不了那列驶离家乡的火车,沿途景物一帧帧褪尽绿意,最终只剩一片粗粝、干燥、灰蒙蒙,青城的阴天迎接了她。
到青城之后,温侬没有先去小姨家,而是直接被领到那家盘踞在喧闹巷子口的烧烤摊。自此,油烟与孜然的浓烈气息,霸道地浸透了她三年里的每一个晨昏。
洗涮堆叠如山的油腻杯盘,剥开小山似的蒜头,冰冷的铁签尖刺常扎进指腹……这些记忆似乎已被炭烟熏得模糊,可小姨父的指节敲在脑袋上的闷痛,小姨揪住她耳朵咒骂时溅在脸颊的唾沫,清晰如昨。
那三年,温侬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但她知道,是小姨在她最难时伸出手来,让一个原本不知该如何继续人生的女孩从此有了去处,他们对她再打再骂,至少给了她一口饭,一张床,以及一个宝贵的上学机会。
她抱怨过,但没怨恨过。
因为恩情就是恩情——三年苦役,她当报恩。
只是邬南,她的表姐,她实在无法原谅:表面学习优异,美丽大方的少女,背地里,会用针扎她的肚脐,会把她喂的流浪猫尸体丢到她床上……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拥有了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周西凛。
温侬很想哭,眼眶很酸又很涩,却始终流不出眼泪,或许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让泪水倒流回心里。
她闻到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烟熏火燎味儿,想到邬南今天光鲜亮丽,而她却一身破旧,灰头土脸。
就像念书时,有一次下雨,她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狼狈的跑上楼,却撞见周西凛正和一个红裙女生谈笑风生。
那滋味,是和今天重叠的憋闷与屈辱。
温侬起身,找一身干净的睡衣去洗澡。
打开门,没想到温雪萍还在她门前踱步,看到她,温雪萍眼睛一亮,倏地又黯下,浮起一层小心:“侬侬啊,妈错了,你别生气。”
看着温雪萍这双温顺,疲惫,又充满胆怯的眼睛,温侬就觉得酸涩感直冲鼻腔。
她走上前,抱住温雪萍的肩膀,轻声说:“妈,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生那一家伥鬼的气。”
几个月前,温雪萍因在狱中表现良好得以提前释放,温侬也被保研,于是把温雪萍接到海州,租房一起生活。
然而刚安顿下来,温晴芳的电话便如藤蔓般缠了上来,她以照顾温侬三年为由要钱,一个人吸血还不够,现在连邬南都开始明抢。
温侬性子内敛,只有遇到这一家人才会毫不避讳表达厌恶,温雪萍听在心里,想了想说:“你小姨还好,但邬南离得近,就像个定时炸弹,海州这么大,房子多的是,要不我们搬走吧?”
温侬没说话。
沉默片刻,她对温雪萍说:“让我想想吧。”继而转身进了浴室。
第二天一早,温侬走进那家要转让的花店。
半小时后,她拿着一份店铺转租合同走了出来。
高中毕业之后,温晴芳表示不再供温侬念书,温侬本身也没有打算再花温晴芳的钱,她迫切地渴望结束这种施虐的救济,于是报考结束,她就收拾行李离开了青城,一头扎进谋生的洪流。
大学半工半读的日子,她在深夜的酒吧卖过酒,40℃高温下穿玩偶服发过传单,当过平面模特,被雇当过伴娘,做过家教……
她要从憋屈的命运里挣脱,透支自己的时间乃至生命,即便账户里的数字足以令她喘息,她仍然不敢停止。
温侬大学念文学,人在痛苦中总能迸发出最深刻的创作,她从高中时便开始写稿,大三这年,在某个知名文学比赛一炮而红,以头名斩获二十万奖金与出版合约,处女作甫一问世,便全国畅销。
这时温侬才猛然惊觉,回头看,自己竟独自走了这么远的路,成为比想象中还厉害的人。
所以盘下一个花店,对如今的温侬来说,就像买下一束鲜花那么简单。
可当她把合同带回家,温雪萍还是急得眉头紧皱,嫌她乱花钱。
温侬哪里会不清楚,母亲这般反应,全因骨子里的不自信,正如她总因坐过牢而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不肯辞去烧烤店那份活儿。
可困扰一个人的难题,会一次次重复出现,直到我们真正学会处理为止。
与其逃避和忍受,不如坦荡面对。
温侬执拗地做出这个决定,其实是在回答昨晚那个问题——她不仅不要搬家,还要让自己和母亲过得更好。
经过温侬的耐心劝导,温雪萍最终还是被赶鸭子上架,接手了花店的生意。
母女二人一起给花店取了新名字——萍聚。
温侬找人重新装潢店面,那时她为研究生开学而忙碌,温雪萍边学习花艺边在店里盯进度,开业已是九月,店里装成了“绿野仙踪”风格,焕然一新。
新店开业大促,加之临近教师节,接了不少订单,温雪萍忙得脚不沾地,温侬帮忙打下手,不小心弄断了一朵白玫瑰,温雪萍笑着摇头,把花别在她的鬓边。
就是这时,店里响起风铃声。
有人来了。
温侬转头,看到周西凛和程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周西凛指间还夹着根烟,只是没点燃,他眼皮半耷拉,像没睡醒,夹烟的手绕过脑后搭在颈上,左右动了动脖子,懒散又痞气。
他身后的程藿问:“老板,现在订花还能做吗?”
温雪萍拿下为温侬簪花的手,笑着迎上前:“什么时候要?”
“就今儿。”程藿说。
“大概什么时候要,什么款式和价位?”
温雪萍和程藿正沟通,周西凛就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温侬一个大活人杵在那儿,很难不被注意,他眼皮懒懒一掀,目光掠过她,淡漠得如同扫过一件摆设,旋即移开。
可下一秒又重新落回来。
显然,昨天那一面让他记住了她的样子。
温侬呼吸微微一滞,面上却纹丝不动,径直迎上他的目光。那眼神清清淡淡,不避不让地落进他眼底。
二人视线交汇,不过两秒,便被程藿一记重拳砸断:“周西凛你真是丧尽天良!刚来一分钟就开始勾引人家小姑娘了?”
周西凛被捶得一晃,可见那拳头半点没掺水。
程藿压根没等他反应,又看向温侬:“妹妹,你可别被这厮皮囊迷惑了!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啧——”周西凛侧头,眼风如刀扫过去,喉间滚出警告的闷响。
程藿忙不迭噤声,拉着温雪萍继续挑配花。
周西凛转头又看向温侬。
温侬依旧没闪躲,迎上他的注视,可这次只有短短一秒,她便率先垂下眼睫,抄起剪刀埋头打理花枝,腕间一根红绳穿成的银铃手链轻轻晃动,衬得她手腕冷白如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