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
按《桐县地理志》记载,桐县最早唤作“铜山”,在南宋时桐县地界就发现铜矿,是当时南诏国重要的战略金属产地,此后连绵数百余年开采,至明神宗年间在西南山坳又发现数口高产盐井,这里更是成为南方重要的经济重镇。只是到了近代,随着铜矿资源的日渐枯竭和制盐业的渐次萎缩,桐县才慢慢地失去它往日的风采。即便这样,站在半山处县城的公交车站,极目四望,那些鳞次栉比的砖木结构古建筑,还是向人们昭示着这里曾经的辉煌。
五年了,县城公交车站一点都没变,马路对面就是长运招待所那栋灰色的三层楼房,它的左边是邮电局,再过去是铁佛寺,三两个身穿黄色僧衣的和尚正在太阳下悠闲地聊天。招待所右边是县自来水公司,紧贴人行道的围墙从大门向左右各延伸出去三十多米,将水厂的办公大楼和宿舍区与尘土飞扬的街道隔开;围墙上依然画着颜色鲜艳的宣传画和标语,只是五年前自己离开上面写着的是“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现在改为“桐县人民欢迎您”。
五年前,欧阳东就是在这里踏上他求学的道路。不顾舅妈哭天喊地的反对,舅舅狠心卖掉家里那头耕田的水牛,还有那一窝小猪崽,又这家十五那家二十地到处讨借,前后一个多月才总算为他凑齐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还有去千里之遥的学校的路费和些微的生活费。那天他就在这里登上开往山外的客车,车开出去很远,欧阳东还能从客车的后窗看见舅舅一直站在车站边,干瘦的身体在晨曦中愈加显得佝偻。
五年了,自己终于有资格回来!
“干什么哩,这么出神?”刘岚在欧阳东肩头捅了捅,“你现在就要回家么?”欧阳东笑了,这姑娘倒是和谁都熟络不拘束,“我还要在城里呆上一两天,有点事情要办。”刘岚拉拉肩头上的背包带,道,“那我给你做向导好了,是作生意么?看在校友面上,我不收你导游费。”欧阳东就笑起来,看小晴男朋友吃力地提着在坑坑洼洼的破败水泥路上拖拽着大提箱,左右看看,招手叫来一辆夏利出租车。“现在这里也有出租车了。我记得以前只有摩托,去哪里都是一元钱。”便叫他们上车,“我送你们一程吧。”一边帮司机把沉重的提箱塞进后备箱,欧阳东一面问刘岚:“县城里有什么好点的住处没有,比如宾馆什么
的。
“那去北井吧,县委招待所大约是条件最好的。刘岚看看欧阳东,迟疑下又补充道,“不过那里的标准间很贵的,好象要两百多哩。欧阳东点头,就上车对司机道,“先送他们去县委宣传部宿舍,然后去北井县委招待所。司机楞了楞,疑惑地说道:“县委招待所就在宣传部宿舍旁边。刘岚就在后座上咯咯地笑。
“我明天来引你去城里逛逛,刘岚在招待所边和欧阳东道别,“免得你再认不得路跑丢了。
第二天天刚亮,欧阳东就已经在招待所门口雇了一辆汽车,出老西门直奔房山镇。吉普车在大山间弯来绕去,饶是县城到房山之间那条十多年前修建的老柏油路年年都是填了又填垫了又垫,汽车仍然是颠簸得厉害,到房山时,欧阳东觉得自己都要被颠簸得散架了,不过他更担心那辆不知道哪年就该报废、连仪表盘都拆了大半的老北京吉普,好几次它高高弹起时,欧阳东都在怀疑它栽到地面时会不会比自己先散架。
车过房山镇,再向山里开了六七公里,就不能前进了,“前面没路了,我是在这里等你,还是回去?司机显然是常年跑这条路的老手,从欧阳东顺手塞给他的顺烟盒里敲出一支点上,用眼角瞟着欧阳东。他已经认定欧阳东是一个新出道的生意人,是进山收“山货的,要不,谁肯出一百三十元从县城望这里跑来回,又有谁肯天刚麻麻亮就从热被窝里爬出来进山。
望着在山林中蜿蜒的黄泥小路,欧阳东思索了一下,“姚师傅,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能在这里等我吗?司机侧脸吐了口唾沫,笑着说道:“我有个屁事啊,你说个时间,我来接你好了。你进了大山我就去房山镇上歇歇,那里有我一老相好。司机神秘地笑笑,“你要是想解乏,我在那里认识好几个女人,说着就一脸的**。
欧阳东也没接腔,只是看着层层叠叠的山峰沉吟,半天才问道:“从这里去房山九大队,有多远的路?司机仰着脸想想道:“大约还有十六七里地吧,翻山越岭的,你还要提这么多东西,再怎么着也得三四个小时。他瞧瞧日头,“我估摸着你今天是出不来了。要不这样,我今天就宿在房山了,明天中午来接你?
样?”看欧阳东点头他便帮着从车里提拎出那大编织袋说句“明天中午不见不散”就在一阵漫天的黄色灰尘中去了。他一点都不担心明天欧阳东不来这大山里没车他就情等着喝凉风吧。
靠着崎岖的山间小道偶尔遇见的山里人指点欧阳东一路上倒没走什么弯路只是编织袋里的东西实在太多太沉他身子骨再结实也累出几身臭汗。辛苦跋涉足足三个多小时踩着几块激流中凸起的石块跨过一条小溪流后眼前的物事依稀熟悉起来。那边山头上的破庙就是自己的启蒙之地附近几个自然村里的孩子都在那里读书当然这首先要他们父母能交上那一学期三十几元钱的学费和书本费;这片小树林里有个山洞洞口隐藏在一片人多高的杂草中深幽幽黑乎乎的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块白森森的人骨那时村里的大人们都说这里是个龙王爷的洞府现在自己知道这只是个废弃许多年的矿坑而已。
转过一大片人多高郁郁葱葱的甘蔗地欧阳东总算看见山坳里那几片破败的茅舍房山公社九大队三组他曾经的家。
不过欧阳东并不想现在就进村子实际上那片茅草房中也没有他的家。他按着自己的记忆转个方向远远地绕着村子向后山走去在那一片竹林后才是他父母的家自己有五年没回来看他们了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光景怎么样。还能怎么样?欧阳东使尽浑身力气才能按捺住激动澎湃的心情在心里大声呼喊着爸妈儿子回来看你们;你们的儿子我回来看你们了。
在甘蔗田里劳作的人们最先看见欧阳东这个衣着打扮完全不象个山里人的小伙子却有着山里人固有的矫健灵活在狭窄湿滑的田埂上他走得又快又稳那些山外人可走不惯这样的土路这是谁啊?那些在各自茅屋前端着碗刨吃的男男女女也都看见了这个绕着村边兜了一个大圈子的年轻人他们大声地相互打听着这是谁家的娃儿从外面回来了?看那模样一定是在山外寻着大钱了瞧瞧人家背上那包鼓鼓囊囊地不知道填埋了多少好东西。
爸!妈!儿子回来了!欧阳东在心底无声地男喊着几乎是小跑着绕过那片竹林然而那片竹林后并没有他意想中的家。那里只是一片光秃秃的旱田。
欧阳东觉得自己猛然间掉进了冰窖里
凉气从头顶瞬间就涌到脚底,森森寒气似乎把他身体里的热气全部挤出去,然后用看不见的冰锹,一段段地把他的皮他的肉他的骨头敲碎。不可能,自己绝对不可能记错地方,父母的家就是在这里,这片竹林,那边田埂边的三棵七扭八拐的桃树,还有桃树边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块黑黢黢的怪石,这一切都是自己记忆中清晰明白的东西,可是父母的家哩?它在哪里啊。这里只有一块光秃秃的旱田啊,只有一块光秃秃的旱田。怎么会是这样!
一声凄厉的哀嚎从那片竹林后传出来,那声音就象半夜里饿狼在嘶鸣,声音就象一根长长的铁针死命地钉进人心眼里,让人不由自主地哆嗦寒战。端着饭碗的人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这是怎么的了?
是这里,一定是这里,自己绝对不可能记错。欧阳东手脚并用在旱地里爬行着,在记忆中那个地方反复搜寻着,他要从干裂的罅隙中找出家的踪影。仅仅五年,是什么变故让自己的父母安心这样抛弃他们唯一的儿子?
“是东子吧?
一声叹息在身后响起,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的清晰。欧阳东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脖子僵硬得就象块铁,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几乎不能呼吸,胸膛里郁结的全部是怒火。
欧阳东趴在地上,许久才慢慢扭过头,死死地盯着那个头上裹着一片肮脏黑布两眼无神的老人。
“大伯,我爸妈的坟呢?!
这是刘岚第五次来找欧阳东了,招待所楼层服务员说202号房的客人还没回来。真是急**,现在都快下午四点了,昨天他就一夜没回来,今天都到现在还连个人影都没有,他该不会去那些狗屁地方吧?一想到这里,刘岚就不寒而栗,心里突然恨恨地,这个家伙难道也去做那些鬼勾当!
不知道为什么,刘岚很想认真地了解欧阳东,这个带着几分神秘的男人与她以前认识的那些男同学都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好,总之就是不一样,她很想知道他毕业后都在省城干什么,他自己倒是说下岗后就在一家私营企业打工,“薪水很高,比你想象的还要高,不过到底是做什么他又不说,这可真教人着急。今天她父母要在城里最好的饭馆请小晴和她男朋友,自己也给父母提起想邀请
欧阳东母亲理解的暧昧笑容让她很不乐意不过似乎也不是“很不乐意”。这家伙到底去哪里了?别是真的丢了吧。
“要是202房的欧阳东回来了你把这个纸条给他。你就告诉他我在‘胖子孙老鸡店’等他。不要忘记啊。”刘岚临走时又给服务员交代了一遍。满脸微笑的小妹使劲地点点头这姑娘真是的一句话要交代十几遍她不嫌累赘自己都要烦了。
在招待所一楼大厅的前台刘岚又把同样的话给服务员说了一遍再三地叮嘱一定要把话转达给202房的客人因为“这事很重要”清秀的领班一脸职业微笑眼睛却瞟着招待所的大门那里两个保安正在阻拦一个穿得肮脏邋遢的青年农民进入招待所。
“我是这里的客人
有刘岚作证事情很轻易就平息了刘岚的母亲正是县委招待所的副所长。打发走两个忠于职守的保安在围观人群惊诧的目光中刘岚强压着心里的疑问拉着欧阳东就要进招待所欧阳东却没动地方只问道:“你身上带有钱么?借我两百块。车钱我还没付给那司机。”那个猥琐的司机正张大嘴巴一脸惊讶地看着欧阳东他怎么都想不出这个进山收“山货”的野路贩子能和县里头头扯上关系。
“你到底是怎么了一去就是两天?还弄成这副模样?”在欧阳东的房间里刘岚终于忍不住问道欧阳东却把自己深深地埋在沙发里昂着头茫然望着天花板上那盏雕花玻璃灯通红的两眼眨也不眨一言不发。刘岚就咬着嘴唇坐在床边看他那身打扮多半不是去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他两天一夜都去干什么了。
就在刘岚在为继续傻坐在床边还是扔下这个不通情理的家伙离开而焦愁时欧阳东长出一口气幽幽
地说道“我爸妈的坟教几个狼崽子给刨了。”虽然开着空调房间里那股暖暖的空气转眼间就变幻成冷森森的寒气刘岚吓得打了个冷战。什么样的仇恨能叫人去刨别人父母的坟茔?
欧阳东那老实巴交的大伯父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囫囵话“你考上大学了不再是村里人了那年重新分土地你的地苟家老二清德就分了这一块
一时没弄清楚欧阳东要做什么大伯就指着一片芭蕉说道:“就在那里。”这就够了欧阳东扒拉掉那包东西跳起来就奔大伯手指的方向跑。嘴巴张了几下大伯总算知道欧阳东要做什么在背后跳着脚喊嚷着“东子你可不能去啊他们家三弟兄都在啊你打不过他们的。”追了两步又回去拾起撂在旱田里的的口袋欧阳东人早已冲进村了。
眼睛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的欧阳东象一条疯狗一样在村里乱窜寻摸了几趟也没找到那片芭蕉看路边院落里一个男人捧着一个粗瓷大海碗手指缝里夹着几颗通红的大海椒傻楞楞地看着自己发呆就问:“苟家老二那杂种的家在哪里?”两个坐在门槛上抱着同样大小海碗泥一样脏的小屁孩吓得直望母亲身后躲。男人呓哦了几句才说道“就在这背后从苟清泽家过去就是。”他话还没说完欧阳东已经一阵风去了。男人的婆姨怯生生地问:“这是谁呀?敢不是要去找苟家人搅架?”正说着欧阳东大伯那杀猪样的嚎叫已经在小小的山村上空回荡:“翠儿翠儿快去喊你三叔家那几个哥哥你大哥要和苟家人打架哩!”
正在和兄弟一块儿喝酒的苟清德也听见了这一嗓子还没醒过神来一个人已经从半人高的院墙外跳进来。“唔汪”苟清德养的那只看家狗扑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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