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看，那是月府的马车。”

月遮抬起眸子，神色平淡地朝着镜音指的方向看去。

万花楼灯火通明，马车停在一旁，轮子中间刻着一弯月亮，是月府的徽记饰样。

镜音搓搓被冻红的手，“姑娘，我们要让公子送我们一程吗？”

月遮掩唇轻咳，“不必麻烦大哥。”

她呼出一口寒气，和镜音从万花楼前直直地穿了过去。

崇历元年，密宗满月宗主柳山姗背叛皇室，分裂成上弦月和下弦月，上弦月继续由皇室掌控，下弦月却不知所踪。

十年后，五王之乱结束，新帝登基，备受宠爱的三皇子失踪。

崇历十三年，北朝皇帝江松阳昏庸无度，沉迷美色，十二州突发饥荒，数万灾民无粮可吃，饥不果腹。

十四年新年，平京下了多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城中各个人家都在采买准备新年的物品，月遮也被祖母打发出府。

“姑娘，快暖暖手，这大冷天的，老夫人就这么赶着姑娘你出来买东西，让二姑娘在家烤着火。”镜音心疼地望着月遮冻红的双手，将刚刚花二十文钱买来的暖手炉递给她。

脚下踩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镜音想起几个时辰前，老夫人带走府中最后一辆马车，非要去城郊烧香，说是雪越大显得心越诚。

大姑娘便落得只能步行上街。

“罢了，先看看采买的东西在哪。”月遮语气平静，没有因为镜音的话产生丝毫波动。

祖母给的单子上列出要买的胭脂水粉，是城东的一家，铺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城里比这好的铺子多的是，月府在城南。

月遮粗略计算一下，这大雪天等她们走到铺子，少说也要一个时辰。

大哥总是这样，趁祖母和父亲不在，给自己下绊子，又不如二姨娘手段高明。

她不想计较。

“月霖，我好像看到你妹妹了。”

万花楼的地龙烧得旺，热意弥漫，风止行将窗户推开，恰好注意到经过的女子，不知是被冻得，还是生来如此，脸色白得吓人。

“苓和？这么冷的天她出来做什么？”月霖吓了一跳，连忙拿起大麾起身。

但还未走出半步，月霖不耐烦地将大麾扔到一边，重新躺回舞女的怀中，“不是苓和，这么冷的天，苓和才懒得出来，是月遮吧，她还真听话，我借着祖母的名义，让她出来采买，她还真出来了。”

舞女貌美，手指洁白如玉，正捻着剥去皮的葡萄喂给月霖。

“月遮？”

月家嫡女月遮，母亲死的早，不受宠爱，被月尚书赶出府，住在城西的庄子。

风止行听说过她，体弱多病，性子不讨喜，世家公子茶余饭后谈及到的只有她看得过去的容貌。

灰暗的天空飘下几片雪花。

风止行半倚着窗，注视着逐渐远去的身影，他饮尽杯中的茶，低声喃喃道：“倒是没怎么见过。”

月霖嗤笑，“你见过就怪了，我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呢，这不是过年吗，父亲大发善心，让她回月府聚一聚。”

镜音足尖冻得发麻，她跺了跺脚：“姑娘，我们快到了。”

月遮呼着寒气，阵阵冷风袭来，暖炉早已失了热度。

黏在自己背后的视线终于消失了，是在月霖旁边的男子，月遮抿唇想了想，她不认识。

“臭小子，你敢偷我东西，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男子暴怒和拳拳砸肉的声音，还有不堪入耳的辱骂。

蓦地，她觉得衣袖被人扯着，镜音躲在她身后，害怕地说道：“姑娘，我们绕路走吧。”

月遮轻轻皱眉，她的双腿被冻僵了，实是不想绕路而行。

巷子深处。

小乞丐倒在雪中，满脸脏污，嘴角溢血。旁边站着几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居高临下地大声嘲笑。

为首的男子心情尚好，一脚踩在小乞丐的脸上，用力地前后碾着：“你个臭乞丐，正好哥几个刚刚说没有乐子，这不，乐子来了，看这长相，不比楼里的小倌差。”

小乞丐脑袋被镶着金丝的马靴踩进冰冷刺骨的雪中，太阳穴嗡鸣，脸上火辣辣地疼。

再等一会，等他们打够就好了。

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能让韩小公子看上，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另一位男子边说边看向韩元聪。

小乞丐睫毛颤动，藏在衣袖下的手，逐渐握紧。

“几位公子，这小乞丐偷了什么东西，不如我替他赔了。”

一抹清冷的嗓音突然响起，在狭窄的巷子中格外清晰。

竟有人敢来打扰他的好事？韩元聪转头，巷口的女子年岁不大，个子低矮，穿的衣裳算不上昂贵，但比起婢女来说要强上不少。

“哟，原来是位好心的姑娘。”韩元聪咧嘴一乐，正好母亲给的零花钱他都输光了。

“不过你知道他偷了什么吗，你还的起吗？”

小乞丐想要看清来人，可眼睛被血糊住，什么都看不清。

韩元聪抬起脚，朝月遮摇摇晃晃走去。

浓重的酒气袭来，月遮向后退着步子：“公子不如说说，他偷了什么？”

刚才巷子里光线昏暗，韩元聪都没看清楚她长什么样，现在离近一看，他不由得瞪大双眼，真是相当漂亮的容貌，皮肤比上好的脂玉还要白，一双眸子水盈乖巧。

平京城里的世家贵女他都见过，韩元聪确定，没有这位美人。

难道是哪家府里的庶女？

他嘿嘿地笑着，“他可偷了我传家的玉佩，贵得很。”

月遮看向蜷缩身子的小乞丐，他半边脸埋在雪中，正护着怀中的东西，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

“真的是他偷的吗。”

“这话问的，我还能骗小美人不成？”韩元聪又向她靠近半步。

“多少银子，我替他付了。”

韩元聪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痛快，有些惊讶，其实现在他倒不计较银子，而是这位小美人。

“那是我传家的玉佩，怎么说也要五百两。”

“你……你抢钱啊。”镜音忍不住出声，五百两，可是她多少年的月俸。

这反应才对，一个庶女能有多少银子。

韩元聪盯着月遮，笑眯眯道：“若是你给不起，我不要银子也可以，今夜本公子玩的还未尽兴，你陪我去万花楼喝一杯，如何？”

“镜音，给他。”

镜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出声劝道：“姑娘……”

五百两，都够买好几个家仆了。

“快过年了，就当我积点福德。”

镜音见自家姑娘认真，慢吞吞地拿出银票，不情愿地扔进男子的怀中：“五百两，现在能放人了吧。”

嗯？还真有？

韩元聪早就看透她这种不受宠庶女的惺惺作态，好不容易出府一次，在婢女面前装大方吧。

他改口：“诶呀，五百两怕是不够，这玉佩怎么也值一千两吧。”

月遮犹豫半晌，为难道：“公子，我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太多银子，但我哥哥就在附近的万花楼，若是你们不急，我让镜音回去取一下。”

韩元聪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的话，嗓音清润，甚是好听。

“姑娘？”镜音怔住，今日姑娘的举动很是出乎意料。

突然，月遮闻到空气里多出一抹清香的茶味，含着苦意，在寒冷的冬日愈发凌冽。

余光向四周探去，并无异样。

月遮迟疑片刻，嘱咐道：“没事的，镜音，你再去唤个大夫过来。”

她见镜音还愣在原地，咳出声，“咳咳，快去吧，别让公子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