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园记》
“住口!”
梅大用一巴掌下去,邱氏的脸立时红肿起来,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过去。
周围的人也吃了一惊,梅大用还有这样痛快的时候?
梅大用拱着手团团行礼,“家下妇人不懂事儿,闹得大家跟着看笑话,恕罪恕罪!”
到底在县城混这么多年,场面话还是能说几句的。
他走到向园跟前,“外甥女儿受惊了吧!这事儿怪舅舅,起身的时候,崴了脚,晚了一步,就叫你受了委屈。你放心,有我看着,你舅母再不敢的。也别说走不走的,你只有我这一个长辈,能走到哪里去,就是你有这心志,做舅舅的还放心不下呢!”
语气虽温和,却也显露出斩钉截铁的果决。
众人听着,心下各有思量。
向园双眼含泪,不可置信地看过去,眼前这人真是自己的舅舅?
她抖着嘴唇又哭出声来。
梅大用也双目晶莹,似有泪花涌出。
邱氏终于反应过来,像母狮子一般扑上去,“好你个梅大用,竟然敢打老娘,老娘跟你拼了!”
梅大用一眼瞪过去,“再搬弄是非,我休了你!”
看清他的神色,向园心中咯噔一下。大舅要真对大妗子逞凶,做什么还要给她使眼色。
不少人为向园高兴。
“园丫头,到底你是有福的,快跟你舅舅回去吧。”
“手脚勤快点啊,可别再招她的眼!”
“大用啊,这妻好一半福,你这媳妇儿确实得多管教管教!外甥女儿再怎么着,身上留着一半你们梅家的血,你就看这个也得多照应几分呢!”
梅大用皱皱眉,不太听得惯这话。
聂庄头是庄头,手底下掌着千亩良田,是原府数得着的大管事,肯这样提点两句那是人家的好意。你个泥腿子,田里谋食儿的货,地都种不清楚呢,也好在我跟前拿大?
他心下虽不快,面上倒是一团和气,一副沉痛受教的模样,“老哥说的是,前头是我疏忽,以后再不会了。”说着,又狠狠瞪邱氏一眼。
向园心下不安,她扯了扯张婶子的手,让她不要担心,走到梅大舅跟前,双膝一弯就要跪下。
还未挨着地,就被梅大舅扶住,“外甥女儿这是做什么?以前是舅舅糊涂,叫这妇人蒙了眼,以后再不会了。舅舅定然照顾好你,绝不让你再受委屈。”
不等向园说话,他又叹息着补了一句,“好孩子,竟这般瘦弱!
“你年岁不小了,不好一个人在村里住着,不如安心跟舅舅进城去,一来给你请个大夫调理身子,二来城里热闹,吃什么用什么都方便。
“你在那儿住着,也好玩耍散心,等过些日子,你身子养好了,舅舅再给你寻个好人家,定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让你爹娘外婆也跟着高兴高兴,好不好?”
向园心中一紧,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多谢舅舅,可我,我想在乡下为外祖母守孝。”
她眼睫颤了颤,抬起头来,一双秀目看向梅大用,里头满是凄风苦雨,“只当是替舅舅和我娘尽孝。”
张婶子早觉得梅大用没他说的那样妥贴,此时也帮着说话,“梅员外,就成全了这孩子一片孝心吧!”
不少人跟着附和,前头卖弄的汉子也道:“这孩子,有情有义啊!大用,这样也好,咱们大老爷们儿,总有正事儿忙,哪有工夫时时在家盯着。我看倒不如让园丫头在乡下待着,乡亲邻里都熟悉,也能照应着。”
又是这个多管闲事的!
梅大用心中不耐,也知道不能逼紧了,他露出个和蔼的笑,“好孩子,你是个好的。前头舅舅忙,不清楚你妗子把东西都拉走了,我今儿个仔细一看才晓得,也是太惊讶了,没能及时跟出来,叫你受了委屈。你别担心,舅舅回去就收拾些得用的东西,安排人给你送来。”
向园不置可否,只摇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先往山上去吧。”
三人自去山上祭拜不提,待回到小院,已是晌午时分。
邱氏早就忍不下了,一进门又想撒气。
梅大用使劲拽她一把,示意她安生点。
“外甥女儿,走这一路,你也累了,快进屋歇着。我和你妗子这就要回去了,还得着紧收拾些东西给你送来,不耽误你用。”
他从袖子里掏出几枚大钱递给向园,“若是人下半晌赶不及过来,你也别委屈自己,去买些饼子吃啊。”
邱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但当家的这不同于往日的做派,也让她起了几分心思,到底按捺下,没有发作。
向园不肯接,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吃野菜野果也能充饥的。我送舅舅出门!”
梅大用看出她是个倔的,只是前头心肠冷了,要是不暖回来,便是嫁出去,也未必肯向着自家说话,便强势地把钱放下,甚至还多掏了几枚,又关心体贴一番,才任由她送出门。
向园张望着人走远了,脚下一转,一溜烟儿跑去隔壁。
“林阿婆,林阿婆,阿文在家吗?”她隔着栅栏门朝里喊。
“是园丫头啊!”邻居阿婆出来开门,“你个傻闺女,你大舅让你去你就跟着去啊,合该吃他的喝他的!你前头照管这么多,便是吃香喝辣也不亏他什么!”
不到半晌工夫,大槐树那发生的事儿,村子里就传遍了,就连原家庄那边也有所耳闻。
聂庄头听底下人绘声绘色讲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再有这事及时来讲!去灶上领碗鸡汤喝。”
林阿婆也是刚从那边回来,恰巧听见庄子上下人议论,才有这番话。
向园笑笑,“阿文在家吗?我想请他帮我捡一捆柴火!”她捏了两个铜板递过去。
“在的,在的!”林阿婆捧着铜板,乐得眉开眼笑,也不说教了,扬声喊阿文出来,“阿文!阿文!掉茅坑里了?快出来,帮你园园姐捡柴火去!”
西南角小茅房里钻出来个八.九岁的孩童,他胡乱在水盆里涮了两下手跑过来,“园姐姐,你等着用吗?我这就去!”
向园笑道:“不急,你先跟我来!”
孩子是摔打惯的,已经收了两个钱,向园就是有要求,林阿婆也不觉得奇怪,自己进屋去了,任由孙子叫人使唤。
向园拉着阿文到自家门口,环视一周,没看见人,她才低声道:“阿文,你帮我一个忙。”
“园姐姐,什么忙?不捡柴火了?”阿文好奇。
“你知道我大舅吧,你……”向园凑到他耳边,仔细交代一通。
末了,她掏出一个铜板,放到阿文手心,“这个铜板,给你买糖吃!”
“好!”阿文脆生生应下,拍着胸脯道:“园姐姐,你放心就是,我这就去,保准不让他们发现!”
“哎,悄悄的啊,若是有人问,你就说帮姐姐去买饼子。”向园思忖片刻,又数了五个铜板,“回来的时候,再帮姐姐买三个饼。”
她的红薯快吃完了,若是真有不测,她得存些干粮。
“好嘞!”阿文蹦蹦跳跳,钻进路旁的林中小道里,很快瞧见梅大舅和邱大妗子的身影。
“现在总该说了吧!到底怎么回事儿?”邱氏有气无力地问。
过了这么长时间,她脸早不疼了,心里却不舒坦。
一同过这二三十年,当家的何时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今日确实叫她伤心了。
“喜事!大喜事!”梅大舅喜气盈盈,“园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咱以后不说多善待她,可不要苛责了。我跟你说,那原家庄的大管事刚来找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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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姐姐,园姐姐,不好啦,那贼夫妇要拿你去原家庄换银子呢!”阿文听清梅大用的话,慌得糖也忘了买,饼也忘了买,赶回来给向园报信。
“原家庄?是那个老东西!”向园惊叫。
“园姐姐,你知道那人?”阿文奇道。
“哼,怎么不知道!”
二月中旬,外婆出殡那日,向园提着篮子一路跟着撒纸钱。
迎面过来一队车马,正是原家庄的主家过来收粮租,两边恰巧撞上。
原家家大业大。往前十年,原老员外在世时还好,愿意体恤民情。哪家租子交的不及时,他也不催促。哪家钱粮不趁手,他也肯帮衬。
老员外一去,到如今这位员外当家,就开始盘剥起来。每年正月二月,春麦尚未成熟,就要先给他缴三升一斗的,只因这时米贵面贵,宁肯种地的佃户们饿得贴肚皮,铺子里的粮食也得堆山填海,足够他卖。
按理说,逝者为大,遇上白事,只有行人车马让道的,没有送殡队伍礼让行人的。
梅大舅却一眼认出原家车马,上前去打过招呼,就张罗着让人腾道,请对面先过。
对面掀开帘子看了好一会,过去了。
向园那时就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她不自在,往后缩了又缩,事后没听到有什么风声传来,她还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前两日,她在长云山脚下挖野菜,又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回头看时,就见一个胖老头笑眯眯往这边瞧,跟她对上,还露出一排大门牙。
向园寒毛直竖,顾不得野菜还没装好,撒腿就跑,之后再也不敢一个人走远。
怎么办呢?向园发愁。只听阿文转述,就知道大舅财迷心窍,他那里,恐怕没有转圜的余地。
“园姐姐,园姐姐,我去找狗蛋儿哥回来!他肯定能管着他爹娘!”阿文说着,就要往外冲。
向园揪住他的后脖领,“你知道表哥在哪,就去找他!他这回走得可远了,都不在咱们县呢。”
不然外婆去世,他再混,也不会不回来看一眼拜一拜的。向园想找人捎个信儿,都没有门路。
“那怎么办?要不我去找蓝仁哥,让他想办法!蓝仁哥肯定有办法的。”
“他能有什么办法?就算有办法,他还能为个不相干的人跟员外对着干?”向园觉得蓝仁没有这么热心肠。
阿文撇嘴,“你怎么就是不相干的人啦?说不定他脑子能好使一回呢。”
向园没听清,她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什么好主意。
但让她坐以待毙也是不可能的,她叮嘱阿文,“你别担心了,回去吃饭吧,下晌有空闲帮我买几个饼回来。千万记得,这事儿不要跟任何人说,就是你阿奶阿娘,也别吭一声,否则我只怕活不成了。”
阿文担忧地望过来,向园摆摆手,看人出了门,自进屋去。
横竖不是狼窝就是虎穴,不如拼一把,往那白茫茫看不见路的地方去,说不得还能挣个自由。
向园定下主意,就开始行动,在屋里院里翻找起来。
大舅大妗子会搜刮是真的,她会藏也是真的。
地窖、炕洞里藏不住东西,但地窖和炕洞的砖缝后头有空洞,里头能藏不少东西。向园从一处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袱皮,从另一处掏出一个沉实的荷包,荷包装得满满的,都是散碎铜板。
屋里搜刮干净,向园跑去屋外,借着衣袖的遮挡,她解开桃树上的麻绳,最低的那一根粗树干从中间断裂,截面处赫然是一个深洞。
向园颠头倒尾,从里头扣出几块碎银,约摸有个五六两的样子。
她清楚大舅大妗子的脾性,也想过有一天过不下去了,就回自己家去。
破包袱皮是老早就预备好的,向园打算装干粮用。
钱是她攒下的,本来还有更多,只是外婆病重的时候,郎中开的方子,有两味药特别珍贵,花了不少钱。
这里头大头是以往她山上采药卖得的钱,外婆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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