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二十七分。

继冬藏被楼下婴儿突兀的笑声惊醒。

那笑声过于清亮，穿透三层隔音玻璃，仍像贴在耳畔。

小区里的流浪猫也在莫名嚎叫，叫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尖锐。

远处还夹杂着一些听不太清的噪音，往日平静的小区今晚变得杂乱喧闹。

“深更半夜谁家蹦迪呢？”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让不让人睡觉了？”

“做人有点素质行吗？”

“汪汪汪汪！！”

“吵死了，谁家的狗，管管啊！”

楼下传来花盆坠地的碎裂声，防盗窗铁皮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刺眼的手电光柱在窗外交错，咒骂与犬吠声浪里，她听见有老太太在哭喊：“别碰我的绣球！那是我女儿...”

……

继冬藏眯着眼睛，听了会儿，婴儿已经不笑了，外面的吵闹声，一时半会却停不下来，短时间她是睡不着了。

她从床上滚下去，滚出卧室，又爬到冰箱前才站起来。

她扶着冰箱缓了缓起身后的眩晕感。

随后，她打开冰箱从里面拎了罐冰可乐出来，顺手拿了根吸管。来到卧室的电脑桌前，她抽了张纸巾垫在可乐下面。

外面喧嚣依旧，愈演愈烈…

“老不死的，别挡路。”

“那是什么？！”

“畜牲！”

“叫叫叫！杀了你们。”

继冬藏对着电脑屏幕，随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左耳耳洞钉着的蓝宝石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

她用湿巾仔细擦拭易拉罐表面的金属片，又拿纸巾擦了遍，才插好吸管慢吞吞的喝。

她没骨头的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刷起了手机。

业主群突然弹出432条消息……

手机屏幕蓝光刺得她视网膜发疼，同城论坛的新帖正以每秒三帖的速度刷新：

《紧急！长江路地铁站惊现群体斗殴事件》

《我家玄凤鹦鹉啄瞎了自己的眼睛！！！》

《世纪公园锦鲤集体跃出湖面，发现时全部呈碳化状态》

《有没有人看见天上的东西在动？》

网上还有零星几条求助贴

：求助，孩子说要去流浪，等钱花完了就去死怎么办？

：今天晚上怎么回事，刷到好多吵架扰民的…

：求助，我家狗不停地在笼子里来回踱步，对我龇牙咧嘴怎么办

异常，正在各处悄然滋生、蔓延……

除了零星刷到的求助帖，屏幕上几乎被同一个异象的影像淹没——网友们从四面八方捕捉到的、悬浮于夜空的巨大阴影。

那是一个漆黑如墨的浑圆之物，比夜色更浓稠的黑，在夜空中与月亮并肩，月光也照不亮它、照不清它。

这诡异的圆影，热度高得反常。

没管视频下的各种争论。

嘎吱嘎吱。

继冬藏捏扁了喝完的易拉罐，起身走到窗前，她拉开窗帘，身上宽松的白T罩在她高挑纤瘦的身体上，她倚着墙，身影慵懒，目光随意扫向楼下。

楼下战局已经升级到用灭火器互喷，穿睡衣的大妈抡着平底锅加入混战。

打斗激烈，却无人劝架，只有更多身影争先恐后地扑入乱局，拳头在混乱的掩护下伺机挥向旁人。

继冬藏推开窗的瞬间，夜风灌进来，她随手将空罐抛向某个揪人头发的身影。

“要死啊！”被砸中的花臂男仰头怒吼。

混乱的灯光里，她看清那人脖子上暴凸的血管正蠕动成蜈蚣形状。

一大块凸起物随着脉搏搏动。

可惜距离太远，手机镜头捕捉到的，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暗影。是纹身？还是更糟的东西？她无从分辨，此刻下楼无异于自投罗网，加入这场疯狂的互殴。

她收回目光，砰地关上了窗。

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窗滑坐在地板上，她点开了一个关于那巨大圆影的热门讨论帖。评论区里，零星夹杂着“末日征兆”的调侃，更多的声音则在试图进行理性的分析：巨型无人机？罕见大气折射？集体幻觉？

3L：达利园效应

4L回复3L：好丽友报应

12L：放心吧肯定不是外来垃圾。

35L：穿洞云（Fallstreak Hole）：冷云层中的过冷水滴因飞机扰动或温度骤降形成圆形冰晶空洞，从地面看可能呈现规则圆形阴影（附图）

37L回复35L：你字多，我信你！

44L：这是“诸神黄昏的预言”，是创世者“Ω”(这并非物理学中的电阻单位，而是创世者文明的语言文字无法被人类理解，因此创世者特许人类使用“Ω”来称呼祂。)的神使(即各文明中的神灵，后来人类渐渐淡忘了“Ω”的存在，因此把神使当做了神)一般情况下“诸神黄昏的预言”象征着生死循环与永恒。

56L：现在ufo是在引起地球人的注意吗总感觉来者不善

78L：没有一种可能，这是气球飘到天上了？

102L：是清河大岛的灯，离远看没有光柱，觉得很神秘。别问为什么我知道，因为我好奇特意开车去找光的来源。

106L回复102L：你找没找过彩虹的尽头。

142L：众所周知，君方科技领先民间十年，能让你看到的都是可以让你看到的，不然，人类这个配置，肉眼连紫外线都看不到，还不如一只海龟，还有这么多人天天YY……

157L：扣1助力末日加速

160L：忧啥天啊，自从知道地球要毁灭了，感觉日子都有盼头了

……

天光渐亮，然而那轮漆黑的圆形阴影，却像被遗忘般，固执地盘踞在褪色的天幕上，未曾离去。

地面一片诡异的寂静。

预想中的大片血迹、横七竖八的躯体并未出现，只有散落一地的锅碗瓢盆、散发着馊味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像一场荒诞派对后仓促清扫的残局。

清晨五点十七分。街道浸没在一种令人不安的静谧里。

淡红色的薄雾在空旷的巷弄间无声流淌，继冬藏走在其中，感觉周身都黏黏糊糊的，仿佛刚和一个蜕了皮的人紧紧相拥过。

她晃悠到小区门口的早餐店。

眼前的景象让她脚步一顿。

老板福姐正俯身对着沸腾的大锅，脑袋一点点往下探，眼看就要把自己煮进去。

“福姐，没事儿吧？”继冬藏靠在门框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锅里…有谁啊？”

福姐猛地惊醒，抬起头，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别提了！”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昨晚那个吵哟，噼里啪啦跟打仗似的，我后半夜就没合眼！吵得我脑壳嗡嗡响！”

“是吗？”一夜没睡的继大忽悠面不改色，“我怎么什么都没听着。她们…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谁知道呢！”福姐来了精神，挥舞着漏勺，唾沫星子差点飞进锅里，“那架势，你是没看见！跟拍百万级别动作大片似的！抡锅的、喷灭火器的、揪头发撞墙的……啧啧，简直要搞死人哦！”她绘声绘色地给继冬藏复述着楼下那场混乱。

继冬藏揣着手，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溜达。陆陆续续遇到几个早起的邻居，大家都能聊上几句昨晚的闹剧，绘声绘色，仿佛人人都是亲历者。

对于天上那个赖着不走的圆影，看法则五花八门：有人忧心忡忡觉得末世已至，在劫难逃；也有人一脸麻木，觉得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跟小老百姓无关。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昨晚那个脖子血管扭曲如蜈蚣的花臂男没见踪影，更没发现同款“蜈蚣人”。

奇怪的是，昨夜那些发疯般打斗的主角们，也一个都没露面。整个小区的流浪猫更是集体失踪，不知去向。

早起的人稀稀拉拉。往日雷打不动在公园晨练的大妈大爷们，今天一个也没见着。

唯一在遛狗的，是个短发女生，牵着条蔫头耷脑的泰迪，看着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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