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谁人写春秋》
“阿娘!”
林旭抹了把汗,抬头看见钟离春跑了过来。
“准备好了?”
“嗯,好了。”钟离春点了点头,“阿娘在做什么?”
“这是我刚去村里灰窑讨来的石灰,得装好了,别沾了水。路上,说不定能救我们一命。”林旭一边说一边把几个装着石灰的小罐用泥封好。“阿娘让你去多找些芥菜种子来捣碎,再采些茱萸来,都做好了吗?”
“好了。”钟离春扬了扬手里的布包,“阿娘是要拿来做吃的路上吃吗?”
“不是,你收好,路上有用。”林旭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再去屋里最后检查一遍,别落了东西。”
钟离春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屋去。林旭抱起一旁被放在竹篮里的钟离秋,给她细细地裹好被子,走出了门。
托了钟离姐妹父亲的福,家中条件还算不错,虽然他过世后,家境已然败落了不少,却仍有马有车,还有能出入魏国的文书,不然这个时代的黔首,要举家搬迁到别国简直难于登天。林旭抱着钟离秋,查看着家门口的马车,车上只有简单的几件行囊,其余便是一卷卷的书,高高地堆成一堆。怀里的钟离秋或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味道,不哭也不闹,倚在母亲身上,大眼睛好奇地四处看着。
“秋儿,我们要去秦国了,秋儿喜欢吗?”林旭低头,温柔地逗弄着怀里的小女孩。
“啊啊——”钟离秋看向母亲,咧嘴笑了,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兴奋地舞了几下。
“嗯,秋儿喜欢呀?”林旭笑着摸了摸钟离秋的脸,“秋儿路上要乖乖的,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阿娘,”钟离春走出来,从林旭手中接过钟离秋,“我都检查过了,没落东西,行李都在这了。”
“好。”林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数日的小院,轻轻关上了门,“走吧。”
马车吱呀走远,在土地上碾出两道车辙。林旭坐在驾车位上,身后的村落已渐渐远去。清晨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些微凉的触感。她抬起头,看着远方初升的朝阳,光影透过清晨的薄雾,绽出五颜六色的斑斓,徐徐落下。
前路未知,她们,却仿佛终于向着命运的反方向踏出了第一步。
深夜。
钟离秋早已睡熟,林旭抱着钟离春缩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地睡着,却被一阵响动惊醒。她起身,拿起身边的石灰罐,将泥封破开了一角,钟离春也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抓起一旁防身的木棍,跟在她的身后。林旭悄悄地将马车的布帘掀起了一角,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月光被云层遮蔽,风吹动四周的草木,黑影簌簌摇摆,仿佛躲在暗处的鬼魅。
似有不速之客,隐匿其间。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几名身穿夜行衣的精壮男子径直向她们扑了过来!
“春儿!闭眼!”林旭话音未落,迅速掷出手中的石灰罐,石灰铺天盖地地撒了下来,冲在前面的几名男子惨叫一声,丢下武器捂住眼睛,林旭屏住呼吸,快速坐上驾车位,拉起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冲了出去,撞倒了跟上来的几名男子,带着母女三人冲出了包围。
“抱好秋儿!”林旭回头对钟离春喊道,拉紧缰绳,逆着风向前跑去。
马车发出异样的“吱呀”声,摇晃得越发厉害,林旭心头一紧。
他们对马车动了手脚!
林旭咬紧牙,突然猛一勒缰绳,骏马急速转弯,向着一旁的沟渠里冲了过去。几声木料断裂的脆响后,车架终于支撑不住,尽数散开,骏马发出吃痛的哀鸣,车里的东西全数飞了出去,林旭将钟离春和钟离秋紧紧护在怀中,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拼尽全力稳住身体,却仍沟里翻滚了数次才终于停了下来。
“春儿!”林旭顾不得别的,赶忙查看怀里的钟离春,见她和钟离秋都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钟离秋被吓得哇哇大哭,林旭赶忙抱过她,小心安抚着,让她安静下来,又揽过身旁的钟离春,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给予安慰。
“阿娘!”钟离春抓住林旭的手臂,声音颤抖,满眼恐惧,片刻后,她突然惊呼道,“你的手流血了!”
林旭这才注意到自己擦伤的双手,她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钟离春,“阿娘没事,擦破点皮而已。好在这沟里有不少干草和落叶,摔了也无大碍。”
钟离春正要说什么,远处突然隐隐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细碎的说话声,“她们跑不远…就是这儿…”
林旭脸色一凛,“春儿,把你磨碎的芥菜籽和茱萸拿出来,还有火石。”
钟离春不明所以,从怀里取出布包递给林旭。林旭迅速跑到沟外,捡了些枯枝,打着火,把芥菜籽粉和茱萸全部倒进了火中,又迅速躲回了沟里。【1】
脚步声渐渐近了,林旭闭着眼,一手将钟离秋扣在怀里,另一手紧紧捂着钟离春的眼睛,汗湿了掌心…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喘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几声咒骂。
“妈的,老子眼睛…什么东西这么辣!”
咳喘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夹杂着人体撞在一起的惊呼和闷响。
“咳咳咳…撤…咳咳…快撤…”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不见。林旭示意钟离春别动,自己出去灭了火,又回到了沟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娘…”钟离春心疼地抱着她,“手疼吗?”
“没事。”林旭冲她勉强笑了笑,这才感到自己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她喘了口气,“吓坏了吧?”
“我没事。”钟离春的脸色发白,却极力压下了声音的颤抖,“只要阿娘没事就好。”
“那些人估计不会再来,不过为防万一,路上你要是看到茱萸了还是再采一些备着。”林旭边说边撑着起身,“你在这看着秋儿,阿娘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行李散落得到处都是,林旭收拾了半天才全部归拢,马车已经变成了破木头,好在家里养的马通人性,没有跑远,林旭牵回了马,轻轻顺了顺马的鬃毛,褐色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像是安抚般蹭了蹭林旭的手。
“接下来没了马车,怕是要慢些了,好在已经离秦国不远了。”林旭边说边将一些随身物品和细软包好,背在身上,又递给钟离春一个包袱,“其它的行李就让马担着吧,我们自己走。”
钟离春点点头,和林旭一起将行李挂在了扁担两头。扁担是临时做的,放在马背上倒是正合适。林旭一手抱着钟离秋,另一手拍了拍骏马的脖颈,骏马仿佛懂她的心思一般,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跟着她们慢慢地往前走去。
入秦第三日,一场大雨突至。
林旭带着钟离春,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怀中的钟离秋突然又迸发出一阵咳嗽,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咳了出来。林旭轻轻拍着她安抚着,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心头一紧。
发烧了。
她看了看前方,雨越下越密,仿佛成了水帘,看不清前面的山路。身旁跟着的钟离春已经浑身湿透,脸色冻得青紫,却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不出一声。
林旭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去。模模糊糊的,她似乎看到了前面有一户人家,赶忙紧走几步,破旧的土屋在雨水中渐渐清晰,旁边的一棵大树下有块石碑,上面刻着“桑树村”的字样。
林旭走上前,敲响了房门,片刻后,一个苍老的身影打开门,戒备地看着她。
“大伯,能否让我们在此借住一夜——”
林旭的话还没说完,房门便被“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屋里隐约传来了声音。
“那人不像咱们这的,说话带魏国口音。”
“呸!魏狗敢来咱老秦人的地盘,一准没安好心!”
林旭愣了愣,叹了口气。
这几日,她逼着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学了秦语,可尽管如此,却还是被看出了破绽。
转过身,她看到钟离春站在她身后,一双黑眼睛沉默地看着她,睫毛上挂着雨水,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走吧。”林旭拍了拍钟离春的肩,“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能避雨的地方。”
夜晚,村里废弃的破牛棚里。
林旭拿着一块旧布,浸了凉水,小心地敷在钟离秋的额头上。钟离秋已经烧得极重,满脸通红,身子却不断发着抖。林旭抱紧了她,轻轻拍着,眼里一片愁容。
还说要把女儿好好养大,这下可好,就快要养死一个了。要是在现代,这也就是一片退烧药的事,可是这是在古代,她对中药几乎是一窍不通。说起来,钟离秋体质不好,也是原身的锅,她怀着钟离秋时,丈夫染病离世,她受不了打击,不足月就生下了钟离秋,然后就过度悲痛病倒了,连一天奶都没喂过,全靠钟离春用米糊才好不容易把妹妹养活了。如此,钟离秋的体质自然比一般孩子弱些,生病是常事,只是病这么重还是头一次,多半是这些日子旅途劳顿,又淋雨着了凉…
牛棚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本就没睡踏实的钟离春腾地坐了起来,木棍已经拿在了手里。林旭一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一边悄悄地探出头,看向外面。
没看到人,说不定只是跑过去个野兔吧。林旭正想着,余光却扫到地上有什么东西,低头摸了摸,竟摸到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旁边还放着一个布包。她拿起陶罐,用手扇着闻了闻,闻到一股姜的味道。
“这里有干粮!”钟离春打开布包看了看,惊喜地叫出声,又凑过来闻了闻林旭手里的陶罐,“姜汤!秋儿有救了!”
“别动。”林旭低声制止了她,警惕地看着陶罐。
会不会有诈啊…会不会有人想要毒死她们,然后抢走她们身上的东西…
林旭环顾四周,很可惜,这里找不到什么验毒的工具,什么“银针发黑,此羹有毒”,只是电视剧里的桥段。
钟离秋又咳嗽了起来,嗓子都已经咳哑了,小小的眉头紧蹙,脸上泪痕交错,却连哭都哭不出声。林旭看着她,心一横。
算了!再这么下去,不烧死也烧傻了,索性赌一把吧!
林旭拿起姜汤,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勺子,一点一点地喂进了钟离秋的嘴里。钟离秋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仿佛也在渴望难得的温暖。小半罐姜汤喂下去,钟离秋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林旭又将干粮泡软,给钟离秋喂了些,自己则和钟离春分了剩下的姜汤和干粮,原本彻骨的寒冷也总算没有那么难熬了。
“睡吧。”林旭蜷起身体躺下,抱住了钟离春,和她一起把钟离秋围在了中间。
第二天早上,林旭被牛棚外透进来的光照醒了。朦胧睁开眼,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身旁的钟离秋,见她正安稳地睡着,才松了口气。前半夜她一直没敢合眼,密切盯着钟离秋的状况,或许是姜汤起了效果,钟离秋的烧没过多久便退了下去,身子也不再发抖了,她才终于松了心神,疲惫地睡了过去。
“阿娘?”钟离春也醒了,睡眼惺忪地看向林旭。
林旭看向牛棚外,雨已经停了。远处传来些响动,仔细一听,似乎有两人在争执着什么。
“申屠先生,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里正,不是老夫见死不救,实在是病倒的人越来越多,老夫一个人忙不过来,只能先救症状严重的,让那些病得较轻的人等一等…”
“那哪行啊!”中年男子的声音染上了焦急,“病得轻的人要是拖着不治,就越来越重了!”
“这也实在没办法。”年老的声音无奈地答道,“要不,你去别的村找找,还有没有能治痢疾的医师…”
林旭垂眸思索了片刻,将随身的包袱和干粮交给了钟离春。
“春儿,你照顾好秋儿。”
说罢,她整了整衣服,走了出去。
“里正,申屠先生,我方才听你们的对话,村里爆发了痢疾?”
两人皆是一愣,转头看向她,左边的中年男子眼下青黑,面容憔悴,看见来人只是个瘦弱的女子,眼中的警惕才稍微褪去了些,“你是谁?”
林旭上前一步,“里正,我姓林,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女儿逃难至此,昨夜我们在村尾废弃的牛棚里躲雨,小女儿发了高烧,幸好村里有好心人给我们送了姜汤和干粮,才救了我小女儿的命。方才听你们说,村里有不少人染了痢疾,我便想着尽些绵薄之力,以报答你们救我女儿的恩情。”
右边的老者眼睛一亮,“难道林娘子通医术?”
林旭摇头,“医术不通,只是,我能让村里不再添更多的痢疾病患。”
里正猛地一颤,紧走一步上前,“林娘子…要是你真能做到…”
“里正放心。”林旭微微笑了笑,“敢问村里人平时饮的水从何而来?”
里正不假思索地答道:“村头有一口井,平日里我们都去那里打水。”
“这几日,井水可有异样?”
里正一怔,皱着眉点了点头,“这两日下雨,村西那条沟里的水倒灌了一回,井水确实有些发涩,不过倒是没人在意。林娘子是觉得…问题出在这井水上?”
林旭点点头,“里正可否带我去看看井水?”
里正点头,带着申屠先生和林旭一起走到村头的井边。林旭舀起一瓢水看了看,果然看到水色微微泛黄,里面还有些碎屑起起伏伏。
“我见井水浑浊,已吩咐过村人,要静置后才能饮用。”申屠先生有些不解地看着林旭,“难道还有不妥?”
林旭摇了摇头,转向里正,“里正,告诉村里人,光是静置还不够,要把静置后的井水再烧得滚开之后才能入口。”
“这是为啥?”里正满脸疑惑。
“...”林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古人解释细菌和病毒,只好说道,“我推测,此次痢疾的病源便来自于井水,静置虽能去除看得见的杂质,但如果这病源极小,我们看不到,那静置也不能完全将它消除。但如果煮沸了,那或许就能去除了,你们想一想,同样的食物,煮熟之后就能保存得更久一些,是不是?”
“这倒也是…”里正若有所思地说道,“有一次我打来只兔子,我婆姨没煮熟,那肉很快便臭了,我还骂她糟蹋了肉哩。”
“可以试试看。”申屠先生也点头道,“总归没坏处,也就耗点柴火。”
“好,我这就去告诉村里人!”里正说着便向村里跑去。
“昨夜…多谢申屠先生相助。”林旭叫住正要走的申屠先生,深深地行了一礼。
申屠先生一顿,笑了笑,“你这娘子,怎知道是老夫?”
“那姜汤里有些草药的味道,我们喝了之后,只觉身上有一股热流,我女儿的烧也很快就退了。这村里通医理的,只有申屠先生一人,所以我推测,那姜汤便是申屠先生给我们的。”
申屠先生叹了口气:“医者仁心,我知道你们从魏国来,可我也不能因此就见死不救。只是…秦人与魏人一向不睦,林娘子即便是逃难,也不该来秦地啊,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申屠先生放心,我们自有办法。”林旭冲申屠先生笑了笑,“申屠先生要给村人治病,我便不再多打扰了,若是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我必当尽力。”
第三日清晨,林旭母女三人刚醒,里正的大嗓门就从牛棚外传了进来。
“林娘子!”
林旭赶忙穿好衣服走了出去,里正见她出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几分,“林娘子,多亏了你出的主意,第二天染病的人就少了差不多一半,今天早上我去看了看,已经没有再病倒的人了,原先染病的人也被申屠先生治得好了大半,有些年轻力壮的都能下地干活了。林娘子,我们桑树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不必不必,我也就是出了个小主意,真正治病救人的还是申屠先生。”林旭笑着抽出手,“村人没事了就好。”
“哪是小主意?要不是林娘子,不知道还得多少人遭罪!”里正看向林旭身后的牛棚,眼里闪过一阵愧疚,“林娘子,你救了我们桑树村的命,却让你住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对不住你。我这就叫人收拾两间空房,让你们搬进去!”
里正是个急性子,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着人将村里的两间空房收拾得七七八八,又让人将林旭她们的行李搬进了屋,母女三人也总算是安顿了下来。刚坐下,就有个药童模样的人跑来,说申屠先生想见见林娘子,林旭又赶忙跟着药童走了出去。
村中的一棵大柳树下,一座小小的院落隐匿在树荫里。推开柴门,只见院中空地上晾晒着药草,申屠先生坐在一旁,正指挥弟子整理药材,时不时还提点弟子几句。
“…有些药材虽好,却不能混用,不然轻则失了药效,重则危及性命…”
余光瞥到林旭走进来,申屠先生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林娘子来了,你先随我家小童去屋里小坐片刻,我看着我这弟子晒完药材便进去。”
“不用,”林旭制止了要带她进屋的小童,对申屠先生笑着说道:“申屠先生是在讲哪些药不能混用吗?能否让我也听一听?”
或许是因为这次她帮桑树村止住了痢疾,申屠先生并未拒绝,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旭,“林娘子对医学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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