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桌，裴南澈搂着只抱枕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桃皮绒布料上轻轻摩挲。

他目光垂了垂，又抬起来，嘴唇轻轻一抿，把酝酿好的措辞在唇齿间又筛了一遍，才清清嗓子说：

“今天的事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你的问题更大，你换位思考，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你会开心吗？”

江领不语。

这话说得好像他就很开心似的。

“在我目前的人物关系记忆里，你是印象最深刻的那个，”裴南澈继续说，“除此之外就只有我爸和我妈了，但你知道吗，我妈跟我爸当年就是隐婚，我爸要求的，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甚至我都出生了，身边人还以为我爸是单身。他连带我出去玩都瞻前顾后，顾虑一堆。”

“有一次他被我缠得实在受不了，答应带我去游乐园，他戴着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结果到了游乐园还是有一大群人突然围上来，他马上把我扔给了他的司机，说我是司机的孩子。那天游乐园下了一整天的雨，我也在雨里站了一整天，从此之后游乐园在我心里就都是潮湿阴冷的感觉”。

“那次回去后，没多久我爸就跟我妈就离婚了，我妈后来很少再提到他，只说她很后悔，选了一段被藏起来的婚姻和一个不爱老婆也不爱孩子，只爱他自己的男人……”

裴南澈说着说着，鼻腔隐隐有些发酸，使劲揉了下鼻子，才把那抹该死的想哭的情绪压下去。

“我爸跟我妈的情况跟咱们很像，所以我不想做你的地下老婆，凭什么啊，我哪里差了，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你跟我结婚就要对我负责。不能对我负责你就不该招惹我。”

“虽然我不认为你跟我爸是一种人，但相似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心神不宁，心里没底，我现在一想到小时候那个游乐园还浑身发冷，那是我永远的噩梦，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裴南澈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话，江领全程没有打断他，静静听他说完了，他看到青年的眼圈慢慢红了，睫毛也湿了，眼角坠着一颗清透的泪滴，滚滚欲落。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蜷起，之前一直在脑子里酝酿的某个想法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下午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思考了很久，意识到之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在他跟裴南澈这段不正常的关系中，单纯靠“顺毛捋”就能把什么事都解决，让这种关系一直撑到裴南澈记忆恢复。

但今天他发现，他不可能什么都顺毛捋，他无法满足裴南澈的所有要求。比如戴情侣戒指、再比如见他父母。

所以下午的时候他都打算直接把真相告诉裴南澈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老公，他们也没有婚姻关系。一切都是裴南澈记忆受损后臆想出来的，他们只是意外滚过床单的上下级。

这段时间他其实不止一次纠结过，裴南澈喜欢作，喜欢黏他，让他陪着，这让他不光觉得自己的私人空间被入侵了，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更重要的是，他担心这段离谱又荒诞的关系会给他带来麻烦，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作文章。

所以他决定把一切都坦诚相告了。

他没做错什么，为什么就要承担这种压力呢？

但此时此刻，裴南澈泛红的眼圈闪动在眼前，带着鼻音的呜咽萦绕在耳边。江领心里一直绷紧的防线蓦地就塌陷了一角，像是初春湖面的薄冰裂开细小的裂缝。

他没想到儿时的裴南澈会经历这些，更没想到裴南澈会把这种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疤揭开，给他看。

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告诉裴南澈真相，他会怎么想，儿时父亲为了某些原因冷漠地把他推开，否认他们的关系，他记到了现在，噩梦到了现在。

而眼下又有一个他本以为是亲密关系的人告诉他，其实他们并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否等于重新复制了一次童年那种痛苦，他能否承受得住？

江领闭上眼，无力地捏了捏眉心，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事实就是如此。裴南澈的脸每闪动在脑海里一次，之前在心里做出的那个决定就被他否定一次。

他忽然觉得，真相在这个时候或许更残忍。

罢了。

都已经扛了这么久，还是不要这个时候突然说了，一切等裴南澈的记忆自主恢复再说，估计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我，明白你的感受，”江领抬起头，终于开口了，声音很沉很低，却足够清晰。

“我没说你见不得光，也没想把你一直藏着，家人那边，”他顿了顿，滚动了下喉结，“我会慢慢让他们接受，祝福你跟我的……婚姻。我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这件事不能急，只能循序渐进，你懂了吗。”

这番话听上去很真诚，裴南澈拧着的眉心微微舒展开一点，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咬着嘴唇追问：“那如果你妈妈再给你介绍富家千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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