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夜逢灯》
萧绥早起没什么胃口,看着桌上精心备好的早膳,她勉强咬了几口芝麻饼,灌了两口冷茶,算是将肠胃敷衍了过去。
搓着冰冷的手掌,她与丁絮一起穿过连廊,从后门缓步步入正堂。
堂中无人,她目光透过四方的门框朝外打量,看见堂前的雪地里立着一道身影,是贺兰瑄。
贺兰瑄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望着地面,仿佛是在沉思。
隆冬时节,院子里一片萧索,他是灰白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他双手交握在身前,手掌掩于袖中,只露出一小截骨节分明的手指。额前的发丝用木簪子束在脑后,其余的则披散下来。
卷曲似水藻般覆盖了他整片后背,在晨曦的映照下泛出乌黑水亮的光泽,连同他脸上那层颗粒感十足的胡粉也被渲染的清晰可见。
她注视良久,不是欣赏,而是单纯的探究与戒备。贺兰瑄显然刻意打扮过自己,刻意得有些过了头。
他换了衣裳,梳了头,还特意擦了粉。明明昨日刚遭遇过那般狼狈难堪的事,现下却精致得近乎于挑衅。
她这一路见过太多人,经历过太多事,在许多方面,她有着自己的衡量尺度。
美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拿美色做掩饰的刀。越是无害,越是防不胜防。
萧绥的面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无形之中,一层冰冷的雾气从她周身缓缓漫开。
身边的丁絮察言观色的打量着她,根据经验,她很识趣地闭紧嘴巴,同时放轻脚步,随着萧绥绕过屏风,转身踏进内室。
内室阳光明亮,炭火烧得暖意融融。
正北的墙上悬着幅女帝元璎的御笔,上书“持节云中”四个大字。字下设一紫檀莲纹坐榻,旁边的香几上并未设香炉,只搁了一方翠玉山子。那山子玉色清润,峦壑嶙峋,峰头微有金点,隐隐似霞光未散。
萧绥轻撩袍摆坐上榻,侧头向丁絮递了个眼色。
丁絮心领神会,随即转身退去。不多时,她带着贺兰瑄重新回到萧绥面前。
贺兰瑄的脚步极轻,像是唯恐惊扰了谁。他在距离萧绥五步远的位置站定,抬眸的刹那,正好撞上萧绥的目光。
萧绥一眼不眨的盯着贺兰瑄,眼底有微光闪动,像极了捕猎前对猎物的审视。
贺兰瑄被这道目光盯得喉头发紧,双手不自觉地在袖中狠狠绞了一下。试探着勾动唇角,他努力挤出一抹讨好式的微笑,然后屈膝跪在地上,姿态万分谦卑的叩首道:“贺兰瑄,拜见公主殿下。”
萧绥并没有立刻回应,她打量着贺兰瑄低垂的睫毛、泛红的耳根,以及那张细嫩到看不出毛孔的脸。好半晌,她轻轻一笑,带着点看破不说破的意味:“你脸上搽了粉?”
贺兰瑄眉心轻跳,硬着头皮躬身答道:“瑄容貌粗鄙,恐失礼于殿下,故略作修饰。”
“哦?”萧绥微挑眉梢,语气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调侃:“你怕失礼?”
这话问得听不出褒贬,却让贺兰瑄脸上瞬时滚上一层炙烫。他敛下眼眸,声音低得几乎轻不可闻:“是。既入大魏,便是大魏的客臣。客臣,自当守上国之礼。”
萧绥凝神看着他:“既然你提及上国之礼,想必已然读过《魏律》?”
贺兰瑄怔了一下,抬眼看向萧绥。
“律中明文记着:质子、降人着介衣,不得冠饰。”萧绥的目光冷静,声音却微微压低了半分:“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介衣’?粗布麻衣,不许用绣,不许施彩,避五色禁锦。你这一身,处处违例,你是不知道,还是明知故犯,存心碍我的眼?”
贺兰瑄心头一震,未料到萧绥会突然对自己发难。茫然无措之余,他嘴唇微颤,满腔的羞耻感几乎逼得他发不出声:“殿下……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
萧绥抬手轻轻一挥,制止了他的辩白。缓缓站起身,她往前迈了几步,在贺兰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对方,她沉声发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您是……靖安公主。”贺兰瑄仰视着萧绥,嗓音发紧。
萧绥唇角微勾,语气却渐渐冷下去:“是,但我不是皇室中人。我姓萧,我萧氏一族世代镇守北疆,满门忠烈,族中子弟大多葬身与你们北凉厮杀的战场上。”
贺兰瑄怔愣片刻,心脏突突地狂跳着。他低下头,不敢与她眼神交汇,语气里尽显慌乱:“殿下,我……我并不知道这些,我……”
萧绥恍若未闻,她垂下眼帘,像是在讲旁人的故事,声音里透出微弱而清晰的痛意:“我九岁那年,你们北凉铁骑越过潼水,夜袭魏北关城。我父亲亲自巡守城楼,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披,就被你们的人一箭穿心,丢进河里。尸身顺着潼水漂了半月,等我哥哥带着人去捞起来时,脸都泡烂了。”
贺兰瑄的心倏地揪紧,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萧绥顿了一下,鼓起勇气继续开口,声音逐渐变得低哑:“后来,我兄长萧缄继承父职,替他守关八年。三年前貉子岭一役,你们北凉铁骑突袭谷口,他带着三千士卒被困在谷中,七天七夜,断水绝粮。”
话到此处,她蹲下身,手肘抵在膝盖上,通身散发出逼人的压迫感,锐利的目光似尖刀般直抵贺兰瑄的眉心:“他们陷入绝境,渴了就割腕饮血,饿了便啃食同袍的尸身,一点点耗尽所有的希望。可是你们北凉人毫无道义,野蛮残忍,为了报复,最后竟纵火烧山,连尸体也不肯给他们留下。”
贺兰瑄听得呼吸都停滞了,脑海里只剩下一片嗡鸣,手掌无意识地抓紧了衣摆,他喉咙似沁了血一般,又肿又涩。
“你知道我最后一次看见我哥是什么模样吗?”萧绥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他被烧得只剩下一条焦黑的手臂,手里至死都握着他的刀。那把刀,是辨认他身份的唯一证据。”
贺兰瑄瞳孔剧烈地颤动,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似的,愧疚、震惊与无措交织成一团,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他想要说些什么,直觉也告诉他应该对此表态,可是还未等他开口,萧绥已蓦然伸出手,毫不怜惜地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仰起脸。
萧绥的手指冰凉,眉眼间透出不加掩饰的厌恶与鄙夷:“你瞧瞧你这副精致妩媚、搽粉扑面的模样,莫非以为我见了你,就能忘记那些埋骨沙场的亲人?昨日在闲意楼,我见你拼死挣扎,甚至不惜玉石俱焚,反伤高钦,还以为你是个有傲骨的,没想到竟全是惺惺作态!高钦当时说你勾引他,莫非这倒真的是句实话?”
说罢,她嫌恶地一推,力道之大,令贺兰瑄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上。
“砰”的一声,贺兰瑄的手肘砸在坚硬的地砖上,剧痛瞬间袭遍全身。可他却像是感知不到痛楚似的,慌乱地撑起身子,回过头,声音又轻又颤:“殿下,我真的没有勾引他,我真的没有……”
萧绥的脸冷得好似覆了层白霜:“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狡辩?你今日敢不知羞耻地勾引我,岂知昨日不会去勾引他?”
“你和他不一样!”情急之下,他哀哀大喊。
萧绥眸光微动,然而仅是一瞬的功夫,她的面容再次恢复到了极致的平静:“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在我眼中,大魏与北凉势不两立。”
贺兰瑄闭了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喉咙哽咽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萧绥缓缓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及至等胸腔里那股喷薄欲出的情绪压回心底,她目视前方,语气冰凉地开口道:“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你姓贺兰,生生世世,都不可能换得我半点怜悯。我府里不养面首,更不会养你姓贺兰的。你若还想要命,就好好的守规矩。别再试图博怜、献媚、攀附。”
说完,她背过身,吐出了最后一个字:“滚。”
*
贺兰瑄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地上爬起来,又如何跌跌撞撞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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