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江奔流与石三磊照例在饭点忙到快要飞起，锅铲划过铁锅的摩擦声响从厨房传入后院花寻味的耳朵里。

前院的热闹今日与花寻味无关。她正坐在后院的矮凳上，面前放着个直径约莫三尺长的大木盆，里面装着满满活蹦乱跳的游鱼。

花寻味直勾勾地盯着这些令她犯难的小动物，似是在思考该拿它们怎么办才好。

花寻味自认手上功夫精细，拆骨只需费些功夫却还难不倒她，可她万万没想到还没到挑刺这一步她便停滞不前了。

按照转石所言，这道“玉液藏于金鳞腹”，热汤是要被包裹在鱼腹中而不外漏的。

而若要保持原汤的新鲜与味美不被鱼腥气所覆盖，那便必须要保证鱼的内脏要被清理干净。

掏空内脏的复杂程度简直与拆骨有得一拼。毕竟若要让鱼身保持完整，没有划痕，那便只好从鱼身上自带的开口着手。

思及此，花寻味呆愣的眼瞳重新恢复神采。既然想到了解决方案，那便挽起袖子开始干。

即将正午，日头愈发灼热。怀谦坐在花寻味身旁。他看不见，便将手置于清凉的水盆中拨弄着玩。偶尔有滑溜溜的鱼鳍和鳞片擦过他的指头，又很快溜走。

察觉到花寻味从专注的思索中抽出了思绪，怀谦转头询问：“想到办法了？”

花寻味快准狠地从木盆中拎起一条快两斤重的大黄鱼，利落地将鱼搁置在木盆的边缘，手起刀落用刀背一把将其敲晕。

做完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她才出声回应怀谦：“是呢。”她有些狡黠地龇起一口白牙，“根本难不倒我！”

怀谦几乎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机灵明媚的笑靥，嘴角不由也跟着浮现出笑意。

花寻味怕怀谦看不见她的动作会无聊，边做事边给怀谦口述着流程：“首先要将鱼鳍都剪掉，不光是为了美观，也便于一会儿拿取。”

即便视线漆黑如浓墨，怀谦的双眼仍透过素纱一眨不眨地凝在花寻味身上。

他听得极为专注，耳边是锋利的剪刀发出的“咔嚓”声响。尽管知道花寻味拿起这些厨具来很得心应手，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多嘴提醒：“仔细别伤到手。”

花寻味展颜：“好。”

花寻味一只手稳稳按住鱼身，另一只手将鱼的腮盖掀开，完全暴露出里面的鱼鳃。

她俏皮地问：“好听吗？”

怀谦侧耳倾听，疑惑地开口：“什么？”

花寻味嘿嘿一笑：“天灵盖被人掀开的声音。”

难为她讲出一个这么冷的笑话逗他开心，怀谦失笑：“好听，就是有点阴森。”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花寻味收敛起散漫的笑意，神色凝重几分：“鱼鳃能滤掉很多东西，非常脏，所以腥味特别重，一定要去得干干净净。”

怀谦“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怕说话会使她分心。

花寻味用剪刀的尖端扣住鱼鳃的根部，用力向外一拉，就将整片鱼鳃连带着一部分内脏一同扯了出来。

花寻味又偏头问：“好听吗？”

怀谦这次意会了她的幽默，学会抢答了：“好听，脏器横流的声音。”

花寻味讪讪一笑：“是有点阴森。”

拉出内脏后，鱼的内脏大部分都已经被带松，但还是会有一部分留在腹腔内。

花寻味正欲换工具，便有两只修长白皙的双手适时递了过来，一只握着筷子，一只攥着勺子。

花寻味心下熨帖，洋溢起天边暖阳般的笑意：“多谢怀谦公子了。”

怀谦眼角眉梢笑意温润，仿照着她活泼的语气：“花姑娘不必客气，你我谁跟谁呀。”

花寻味接过筷子伸进鱼腹内，轻轻转动并向外掏挖，将剩余的肝、肠、胰全都绞绕，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避过了鱼胆。

胆汁苦涩，若是不小心将苦胆戳破，鱼肉会被染绿，还会发苦，严重影响味道，也便会功亏一篑了。

眼见着差不多，花寻味问怀谦：“公子可否搭把手？”

“当然。”她的要求，他向来不会拒绝。“需要我做什么？”

花寻味将一只蓄满水的葫芦瓢塞进了怀谦手里，对他嘱咐：“倒水，保持较小的水流就可以了。”

怀谦点头。

花寻味便这样借着他的手，利用水的压力将血水和残余物都冲了出来。如此多冲洗了几次，直到流出的水变得清澈花寻味才叫停。

转石从房内转悠着出来，见二人的动作笑得欣慰：“你二人搭配倒是默契。”

花寻味也不反驳：“那是啊。”她顿了顿，“道长，您没说过不能找帮手吧？”

转石摊手：“没有啊。”当然可以找帮手，小年轻们暗戳戳的小心思，他可爱看得很呢！

内脏清理干净后，花寻味又将开口对着阳光细细检查了一番。见里面还有些黑膜，她眉间微蹙。

正当这时，一只勺子又从身侧递了出来。

即便怀谦目不能视，依旧懂得她想要的是什么。花寻味笑道：“公子实在兰心蕙质。如此灵性的帮厨，若是用惯了以后离不开了可教我如何是好？”

那不是正好？怀谦如是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只垂眸轻笑。

“离不开就不离开呗。”转石代替怀谦将心里的话宣之于口。他继续道：“反正又没人逼你们。”

他随口的一句话，却让恬静和谐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冷肃几分。怀谦笑意未褪，却不至眼底。花寻味的嘴角有几分僵硬。

眼前的安宁终究只是假象，他们都很清楚彼此身上背负着秘密。她逃婚、她离家，他落难、他逃避，很多事情还悬而未决，偏安一隅终究不是长远之策。

可他们都舍不得将眼前美好的生活打碎、撞破。花寻味用勺子刮着鱼脊椎骨附近的血块，带走了最后一丝腥气。

也罢，多想无益，他们能做的只是将他的身体养好，防患于未然的同时尽量延长这般悠闲的日子。

花寻味呼了口气，对怀谦道：“已经有了个好的开头，接下来就要剔骨咯。”

“是不是需要细镊？”怀谦嘴上这般问着，东西却早已经就位。

花寻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别的帮厨真是鲜少能做到这般令人省心！简直是——心有灵犀、心领神会、心照不宣、心心相印……她摇了摇头，想哪儿去了这是！

她将鱼身表面水分沥干，又用干净布巾包裹住鱼尾，防止操作的时候打滑。接下来她小心翼翼用细镊将鱼刺从腮口夹出来。

有不少连接骨头的坚韧部分不太好用力，为了不伤害到鱼身，花寻味只好先用剪刀剪断再夹出来。

这要求对于力道的把控要很纯熟，多一分便会破口，少一分难以斩断。

转石在一旁看得连连点头，眼中精光闪烁：“小友这手艺真真名不虚传！”

怀谦用力合上眼帘，复又张开，眼前仍旧如同置身于不透一丝光亮的暗室，寻不见寸缕光明。

他有些遗憾：“可惜我无缘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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