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引(重生)》
酉时三刻,风势渐歇。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积雪土路,终于停稳。
一只粗糙手掌恭敬掀起帘子,露出李茂才堆满殷勤笑意的皱脸:“三姑娘,隐溪庄到了,您仔细脚下。”
宋清徵扶着舒月的手下车,冷冽空气猛地灌入肺腑,激得她微微一颤,随即裹紧了银狐裘斗篷。兜帽下的视线缓缓朝周遭扫过。
庄院门楼不高,青砖灰瓦,透着朴拙。门前空地上,黑压压站了二三十号人,男女老少皆有,俱是庄上的佃户和仆妇,一个个缩着脖子,搓着手,在寒风里冻得面色发青,眼神怯怯地望着这位从京城来的、传闻中的“三姑娘”。
“三姑娘请。”李茂才躬身引路,转向人群,声音陡然拔高:“都杵着作甚?还不快给府里三姑娘见礼!”
“三姑娘安好——”声音参差不齐,众人纷纷躬身,带起一片窸窣声响。
宋清徵略略颔首,声音平静:“天寒,诸位辛苦。”说完,便由李茂才引着,穿过人群,步入院子深处一间亮着暖光的屋棚。
厚重帘子一掀,暖烘烘的炭气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驱散了门外寒气。
棚角挂着两盏油灯,烘得亮堂。几张八仙桌上,碗碟齐备,热气腾腾的炖菜、蒸饼、粟米饭已然摆上,虽不精致,量却实在。
李茂才殷勤引宋清徵在上首落座。
“三姑娘,”李茂才脸上堆起笑,指着暖棚门口侍立的一个妇人,“这是小人的浑家,孙氏。”
妇人约莫三十出头,一身半旧靛蓝粗布袄裙,头上只插一根磨得光滑的木钗,闻声忙上前一步,对着宋清徵深深福下去:“见过三姑娘。”声音带着局促。
李茂才又拉过孙氏身后跟着的两个姑娘和一个幼童:“这是小人的两个闺女,春妮、秋禾,还有小儿子,满仓。”
宋清徵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个女孩身量颇高,骨架结实,皮肤微黑,眉眼相似,竟是双生女。她们穿着浆洗发白的旧袄,袖口和下摆缝着深色补丁,在暖融融的棚子里,单薄得有些刺眼。
孙氏牵着的满仓,不过三四岁,头戴崭新虎头帽,身上是厚实干净的细棉布袄,脚上一双新布靴,小脸红扑扑,与母亲和两个姐姐的衣着,隔开了鲜明的界限。
再看李茂才本人,细棉袄子外罩半新皮坎肩,油光光的脸上泛着红光,十足庄头气派。
宋清徵心中微动,面上不显,只对孙氏和孩子们微微颔首。
席间无话,多是李茂才小心奉承,佃户们埋头吃喝,偶有拘谨应答。饭菜粗犷,滋味倒也实在。宋清徵略用了些,便停了箸。
饭毕,李茂才和孙氏亲自提灯,将主仆二人送到庄院正房。
屋子显是精心预备过。窗纸崭新,火炕烧得极热乎,地面扫得干干净净,桌椅虽旧,却一尘不染,被褥也是新拆洗过的棉布,足够厚实。
“委屈三姑娘暂且在此安歇。若有短缺,只管吩咐春妮那丫头。”李茂才搓着手,笑得殷勤。
宋清徵让舒月取了三个银锞子,约莫五两银,打赏下去。李茂才夫妇眉开眼笑接了,千恩万谢。
“还有一事,”李茂才顺势道,将身后垂手侍立的春妮往前推了半步,“姑娘身边只带了舒月姑娘一位,怕是支应不开。我这大丫头春妮,手脚还算麻利,粗活细活都能干些,针线也过得去。姑娘若不嫌弃,就让她在您跟前听候使唤,端茶递水、跑跑腿儿,也省得您的人手不够,劳累。”
宋清徵抬眼看向春妮。这姑娘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露出的脖颈微微泛红。她初来乍到,身边只有舒月一人,许多事确不方便。这春妮看着老实,又是管事女儿,暂用着倒也使得。
“也好。”她点头,“那就有劳春妮姑娘了。”
春妮这才飞快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低头,声音细若蚊呐:“是,三姑娘。”
李茂才夫妇见事成,又说了几句奉承话,这才带着小儿子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秋禾退下。春妮则留了下来,由舒月领着去安置。
屋内只剩主仆二人。舒月一边替她卸下钗环,一边低声道:“姑娘,这李管事一家……看着有些怪。”
宋清徵看着铜镜中自己沉静的眉眼:“你也瞧出来了?儿子穿细棉戴新帽,女儿穿旧衣打补丁。这李茂才,怕是有些偏疼幼子。”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也或许,这庄上的油水,都贴在儿子身上了。且看看再说。”
暖炕热烘烘的,驱散了旅途疲惫。她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听着窗外山林间隐约的风啸,想着祖父那深不可测的用意,许久才沉入浅眠。
……
翌日,天光未亮透,宋清徵便被一阵尖利哭嚎和粗暴叱骂声惊醒。
“天杀的啊!你们还我男人命来!丧良心的东西!不得好死啊——”
“嚎什么丧!大清早触主家霉头!快滚!再闹打断你的腿!”
“放开我!李茂才!你昧心贪了俺们活命的粮钱!害死俺男人!俺跟你拼了——”
“啪!”一声清脆耳光。
“拖出去!赶紧拖出去!别污了三姑娘的耳朵!”
哭喊、咒骂、拉扯推搡声混作一团,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只剩几声绝望呜咽和沉重关门声,重归死寂。
宋清徵坐起身,心头微沉。舒月早已惊醒,披衣下床:“姑娘,奴婢去看看。”
她点头:“小心些,莫靠太近。”
舒月应声出去。宋清徵自行起身,就着昨夜备下的温水盥洗。
刚收拾停当,舒月匆匆折回来,脸色有些发白。
“姑娘,”她压低声音回禀,“奴婢远远瞧了一眼,像是庄上佃户刘老四家的。听旁边婆子嘀咕,说刘老四前两日去山上砍柴,不知怎地摔死了,尸首昨日才寻回来。他老婆今早跑来找李管事闹,说……说定是管事克扣了他们家过冬的口粮,逼得刘老四大雪天上山,这才送了命。几个婆子连打带骂把她拖出去了,李管事还骂骂咧咧,说晦气,惊扰了姑娘。”
新丧?克扣口粮?逼死人命?宋清徵眉头微蹙。昨日暖棚宴席上那刺眼的贫富对比,此刻与凄厉哭嚎交织,在她心头蒙上一层阴翳。
正思忖间,房门被轻轻叩响。
“三姑娘,早饭备好了……”是春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打开门,春妮提着食盒进来,低着头将几样清粥小菜并一碟粗面馒头摆在桌上,动作麻利,始终不敢抬眼。
“有劳了。”宋清徵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状似随意地问,“方才外头吵吵嚷嚷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听着怪吓人的。”
春妮摆碗筷的手猛地一抖,差点碰翻粥碗。她脸色瞬间白了白,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没……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庄户刘婶子,她……她男人没了,心里难受,一时糊涂跑来说了几句浑话……管事娘子已经劝她回去了。”
“哦?”宋清徵舀起一勺粥,慢慢吹着气,“刘婶子家男人,是怎么没的?”
“是……是前几日上山砍柴,雪大路滑,不小心摔着了……”春妮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紧紧揪着衣角,指节泛白。
“摔在何处?可寻着人了?”宋清徵追问,目光落在春妮绞紧的手指上。
春妮的头几乎埋进胸口,半晌才挤出一句:“寻……寻着了……在、在鹰嘴崖下头……”她猛地顿住,像是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嘴唇哆嗦着,再不敢出声,只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宋清徵不再追问,安静用完了早饭。鹰嘴崖?她默默记下。春妮的心虚和支吾其词,比言语更清晰地告诉她,这庄子上,绝非表面平静。李茂才,恐怕真有些见不得光的事。
放下碗筷,她推开窗。天色放晴,积雪映着日光,有些晃眼。山林覆着厚厚的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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