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也难逃》
老翁匆匆赶去,在木栏前弯腰抱起方才小兔,怜惜不已:“哎呦,怎么闹成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两人同时看去,小兔半只眼球都被咬破,血滴在绒毛上分外醒目,整身埋进老翁怀里微微发颤。
偏逢此刻,摇篮中的婴孩哭闹起来,老翁放了兔子,又来抱孩子:“阿孖不哭,阿孖不哭……”
界离不免陷入沉思:深渊里的世外桃源恰如现世,姑娘重金买渔乐不是意指所做皆空吗,老翁有个娃娃叫阿孖,与老汉怀里的白娃娃,恰在旁边小兔吃了小兔眼球。
“这些都是幻像。”
云弥打断她思绪,手捻灵符嗤嗤燃起,落地后火光怒放,遮去眼前画面,但景象消之不尽,随之又来。
“都愣着干嘛?”
茅棚遮挡下的厨灶前,老翁端着红烧鲈鱼走向院中,招呼两人围着石桌坐下:“快尝尝,老朽自觉手艺不差,这人老了脸皮就厚了,二位莫见怪噢!”
界离落座正要动筷,老翁起身弓腰为她推近菜碟,然而抵在碟上的两指下居然延伸出一道裂纹。
云弥见之,刚拾起筷子的手默默放下,迎上其窘迫笑容:“老人家刚刚钓人的手劲还未过去呢。”
老翁乐呵呵缩回手,在衣摆上反复擦拭:“云公子说笑了,碗碟陈旧易破,老朽明日到街市上换副新的。”
其人就要坐下,忽然想起:“呀!屋内还烧着水,老朽去瞧瞧,你们先吃。”
界离点点头,谁都未动筷,看到老翁进到木屋里,两人眼神交汇,她率先发话:“事有蹊跷,你先别激惹他,以免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在这之前,魂仙还是控制好自己一言不合就动手……”
云弥话语未完,屋内传来器皿翻倒的“哐当”声,他随界离起身入内,只见老翁蜷缩在地,将双手烫伤的双手紧紧拢在怀中。
“别过来,我会伤到你们!”
老翁话音战栗,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似在竭力遏制什么,可其中威力岂是区区凡人能控制的,刹那双目瞪圆,各个关节错位,身体扭曲得不成形状,翻身朝二人袭来。
界离果然先行动手,举步上前二指锁在老翁眉心,指尖一挽,从中抽出半缕灵识,这才令其镇静下来,眼皮一翻,“咚”地倒地。
云弥连连拍手鼓掌,权当给她制造气氛:“喜欢动手也有好处,长此已久练得反应迅敏,做什么事情都快人一步。”
她将灵识牢握掌心:“你最好能意识到自己格外聒噪,别等到我来封嘴再行后悔。”
他十指收敛,环抱住自身,做了个拉拢嘴角的妥协动作。
云弥施出灵符,隔空查探老翁双手,却被界离提醒:“别忘了这是幻像,你感应不到指骨存在,只能凭眼睛去看。”
他随之掐灭符纸,望向界离,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以兔公子之法,一把业火将画面燃烧以推进幻像发展,马上进入到另一幅场景。
黎明下起瓢泼大雨,屋内昏黄残烛明灭不定,老翁卧床不起,痨病在身已是油尽灯枯:“姑娘,云公子……时过多年,咳咳,在老朽即将归西之际,竟又能见到你们。”
其人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残臂,点着枕侧木盒:“还请姑娘在老朽死后,将我与桃林下的阿孖葬在一起,然后这只盒子,能埋多深……就埋多深。”
“还有小兔,放归桃林去罢……”
界离打开盒子,一双断手闯入视野,上边怨气纠缠,与神力此消彼长,这是鬼神的指骨?
云弥不说话,又碍于她覆有金丝假面看不见脸,仅能观察其神色——静如止水,真是历经世间百难的魂仙,至始自终情绪都不带丝毫波动。
天色渐亮,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坟下新土葬着老翁,坟上泥泞掩埋桃花,木盒被深藏在地底,小兔蹲在树下向里挖着洞穴。
那暗红眼眸中画面一转,瞳孔陡然颤动,深林庙前玉虬化树,冠遮青苍。
庙内泥墙垮塌一角,破损的经幡随夜风摇曳,神像上刀痕斑驳,缺眼空心。
无脸男孩跪坐其中,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一柄短刃刀刀将血肉削下,捏成心脏的模样,填满神像胸口的空缺。
界离差点要认不出自己塑像,她指头轻轻动了一下,眼中没有更多情感浮现。
倒是云弥颈脖紧绷,手背青筋显现,他拂过手臂,佯装镇定地双手叉腰:“没有铜石鎏金,以血肉填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谁?!”
男孩警惕回头,手持刀刃连忙站起:“你们来这做什么?这里可没有你们奉之为神的冕城夙主!”
“来阴功庙当然是来敬奉鬼神,提冕城的神仙做什么。”
云弥化出三支线香,上前掀衣跪下,朝神像仰起漂亮面庞,眸眼轻轻阖上,在低声吟念。
“你也是来拜鬼神?”男孩面朝界离,脸上五官被抚平,瞧着甚是吊诡。
“我?”界离冷声发问:“时逢乱世,你们拜一位死神,为求什么?”
“不是来拜鬼神大人,还胆敢踏入这里,”男孩挥刀即要扎穿她心口,咬牙切齿:“死吧!”
云弥自身后将其双手捉住:“她陪同我来的,小师父莫怪。”
男孩挣脱开,用旧衣擦擦刀刃:“那你最好看住她,别冲撞了鬼神大人。”
“当然。”
云弥撑手点头,遮挡被刀刃亮光闪痛的左眼,马上一场烈火燃尽当前情景。
随后人群逃窜的街道上,猛然压来的巨兔身形令两人仰头抬颏,它巨掌将要压下,即刻把足下哭泣的孩童踏成血泥。
此间气氛如断弦崩响,袭向在场每个人心间。
四米、三米、两米……
两力相撞,掀起灵波巨浪,方圆十里房屋震三震,人群颠又颠,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凛冽疾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血腥画面没有如期到来,云弥抱起孩童回首一望,唯见界离抬起的手掌仍残留金色辉芒,她挡在身前,衣袂簌簌翻飞,身形颀长,如鹤如松。
她刚要把巨兔束缚,只见到其左侧眼球半损,这次画面便自行切换,又看见方才的无脸男孩。
面前是来时路,开满刺玫的无忧涧中男孩手握短刃,与葳蕤兔缠斗在一起。
彼间人兔相搏,刀刃掠过刺玫花丛,残花飘扬似血飞溅,兔爪上挂着人皮丝片,男孩手里块块兽肉。
两方力量悬殊,巨兔攻击猛烈,本应占据上风,但面前之人伤后自愈,恢复极快,足以将其体力消磨。
三天三夜下来,兔死人手,男孩一刀斩进葳蕤兔足掌,剌开数条血痕,将其中指骨颗颗剥离,捧在手中如同珍宝。
但污浊之气与纯净神力交缠汇聚,瞬间遁入其手掌,男孩惨声痛嚎,十指犹如虫蚁啃噬。
渐渐地,自指背生出雪白绒毛,朝手臂蔓延,覆盖全身,其人倾身,在水泊中看见自己长出了兔首,惊恐之余抬掌拍碎水面。
待到回去破庙里,小小身影朝神像磕破了头,血淌在绒毛上滴滴掉落:“鬼神大人,是我错了,我不该夺您指骨,求您把我变回来,我不想做食人的兔子……”
直至天昏地暗,男孩精疲力竭昏倒下去,指头微微颤动,迷蒙中看见兔绒褪去,又恢复成原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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