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安静了一会，江行昀听到姜璃说了一句话。

“……我今天还挺倒霉的。”

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知道是说淋雨，还是说丢了帽子，亦或是两者都有。

江行昀听到了，但他没有说话。

又过了会儿，姜璃说：“你刚刚问了我两个问题。”

江行昀都没有回想起这两个问题指的是什么，他看向姜璃，表情传达的意思是：然后呢？

姜璃就笑了，她一头黑发沾着湿气，软塌塌的垂着，有点狼狈，却好像笑得很真情实意，继续说：“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

江行昀觉得，他很常不能理解姜璃的想法。

比如谁告诉她问问题可以这样交换，再比如刚刚的对话其实严格来说不怎么算做问题。

但姜璃仰头看着他，他就忽然有些预感，仿佛知道了她要问什么。

江行昀看着她，不知为什么，一时没说话，姜璃好像把这个当成默认，就指了指自己身上披着的毛毯，问：“这是谁的？”

一个有些越界的问题。

江行昀觉得他没有要回答的必要，也就真的没有回答。

江行昀是一个连“与你无关”都懒得直接说明的人。

几秒后，姜璃看着他，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失望的神情，耸耸肩，扭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了。

下着雨，雾蒙蒙的，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姜璃看了一路。

四十五分钟的车程后，车终于驶进高档小区。

两人一路无话，等电梯的时候，姜璃想到什么，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递到江行昀眼前。

是一个很小的宇航员的挂件，场馆旁边有个周边店，品牌和江若不久前看的那部欧美科幻电影有联名活动，姜璃去逛的时候看到了，就买了，她穿这个裙子没有口袋，只好用手拿了一路。

她解释一番，让江行昀代为转交给小若。

但江行昀只是看着她，没有要伸手接过的意思，一双眼睛似乎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停在她的脸上。

姜璃就想，这人难道是想因为她搭了车，越想越生气，连话都不想说了？

她有这么气人吗？

出神想这些的时候，她又冷不丁听到江行昀出声道：“你自己给她。”

姜璃愣神间，电梯下来了，江行昀率先迈步进去，按了楼层。

姜璃估摸着他的意思，但还是有点不大确定自己想的对不对，一时没有伸手去按楼层，江行昀也没有出声提醒。

直到电梯到达，姜璃还在发愣，要不是江行昀迈出去后转身看了她一眼，她还站在电梯里发着呆呢。

晚上八点，小若还没睡着，周玲迎过来时看到两人一起进来有点意外，但没有多问什么，小若则没什么反应。

姜璃把宇航员挂件给她，她接过，小小的手捧着，看了一会儿，对姜璃说了声谢谢，又跑回了房间。

姜璃不明所以地去看江行昀，后者神情淡淡，不等姜璃开口询问，小若又来了客厅。

她手上拿了个白色的毛巾，有些温热的手拉上姜璃的，把毛巾递给她：“擦擦。”

姜璃这才后知后觉地的意识到自己的头发还半湿着，见她一时没有动作，小若又说：“新的。”

说的是毛巾，姜璃解释说：“不是，我不是觉得……我没有淋很多雨。”

小若仍是看着她，没说话。

姜璃只好坐下来，动作有些慢地擦自己的头发。

江行昀在一旁看着，心里忽而浮现出一个想法。

姜璃有点呆呆的。

是因为淋了雨吗，还是本来就如此。

继而又打消了后面的想法。

“妈妈的毯子。”小若在一片安静中忽然出声。

姜璃动作顿了顿，见小若指着她刚放到一边的毛毯，仰头看着江行昀，像是在询问。

不知道是不是姜璃的错觉，江行昀好像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对小若说：“嗯，上次她落下的。”

……

姜璃擦头发的时候，小若就在旁边看着，她眼睛漂亮得像是玻璃珠似的，安静坐在一旁，在监督姜璃有没有把头发擦干。

俩人说话间江行昀再次走了过来，他没换衣服，刚才不知道去干什么了，看了眼姜璃手里的毛巾，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姜璃面前的桌上。

“上次你落下的。”他说。

姜璃看去，认出这是上次江行昀生病她买的药。

姜璃当时买了好多，退烧药和感冒药都买了几种，现在都被江行昀放到了她面前。

姜璃一时没说上来话。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场雨，她觉得自己隐隐有了着凉的预兆，不然怎么会反应迟钝不说，嗓子也发紧。

江行昀没有出言催促，她看了眼时间，将那些药拿在手里，和沙发上坐着的一大一小道别，准备离开。

周玲却在这时端着杯水来到了客厅里。

热水，用的是玻璃杯，看不出和上次给姜璃的有什么差别

但不会是同一个，姜璃比谁都清楚那个杯子的下场。

杯子应该是专门给客人用的，周玲这些天和她相处得还不错，见她淋雨，所以倒了热水。

姜璃盯着那杯水看了几秒，没有让周玲多等，伸手接过来，却没有喝。

她将杯子放到了茶几上，不确定周玲是什么意思，这举动有没有经过江行昀允准，只说“我先走了”。

周玲便有些着急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姜璃的错觉，她先看了眼姜璃身后的江行昀，而后又道：“水不烫，不如就在这把药喝了，再着凉了。”

“不用，我回家再喝吧。”姜璃举了举手里的胶囊药盒和冲剂，仍是坚持：“睡前喝，睡一觉就行了。”

周玲还要再说什么，姜璃却打算离开了。

“马上周末。”声音来自她身后的江行昀，“你感冒了也会影响小若。”

于是姜璃就知道，周玲有没有征得江行昀的同意已经不重要了。

她没有再拒绝，坐下来，在三个人的视线里老老实实地喝了成人剂量的感冒药。

姜璃走后，小若很快回了房间，周玲也去厨房忙活了。

客厅里很安静，江行昀看着桌上的玻璃杯，姜璃只喝了两口来吃药，剩下的半杯水还冒着热气，杯壁被氤氲湿气模糊。

江行昀忽而想起不久前。

他隔着被雨滴模糊的车窗，看到了站在树下的、被淋湿的姜璃。

姜璃是不是故意的——江行昀很难不这样想。

故意表现的很可怜，想看他会不会出现，再同意她的请求。

姜璃说他容易心软，他觉得这话用来形容他实在是滑稽可笑。

可他盯着姜璃的身影看了很久。

没有去旁边的店里躲雨，也没有联系任何人求助，没有慌张与急切，更看不出闲适，最常见的那股散漫劲儿也消失了。

像是没有一切情绪，她就那样站在雨中。

手里的银色链条有些反光，江行昀仔细看了很久，认出她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挂件。

车里男人眉微微敛起，忽而想到什么。

闷热的暑日，路边神色空洞的少女。

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江行昀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搜索引擎敲下两个字。

网页上很快弹出很多图文，内容和之前陈京延给她看的大差不差。

江行昀看的很快，直到看到一张模糊的处分书。

他点开，放大。

江行昀目光在学校落款那里停了很久，始终沉默，最终他抬眼，视线掠过树下的姜璃，给助理发了一条信息。

——“查一下姜璃。”

……

哪怕吃了感冒药，姜璃也没有睡得很早。

生物钟混乱，她没办法，只是难得有了点兴致，打开电视找了部电影看。

是个文艺片，导演拍得挺好，氛围潮湿压抑，男主演技也不错，另个主角是个小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因为剧情需要，脸涂得黑黑的，但很有灵气。

姜璃快看完的时候，薛听雨的电话也来了。

“怎么样，他去看那个比赛了吗？”

“去了。”

“去了，江行昀去了？”电话那端的薛听雨愣了几秒：“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去的，就纯碰运气啊？”

“哪能呢。”

姜璃声音有些低，她弯腿坐在沙发上，垂眼看着自己的膝盖。

她洗过澡了，再好用的遮瑕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轻易的能让人看出她膝盖上的那块疤。

她皮肤白，膝盖处也看不到什么细纹，唯一的疤痕便有些显眼。

“你知道的，我运气一直不算好。”

姜璃这个名字，是她初中文凭的父亲翻字典取的。

他觉得取得很好，他们家在镇上开着一家水果店，姜璃小时候听奶奶讲，她刚学会走路时，姜父经常带她到店里，顾客见到就会夸，说好漂亮的小孩，再逗逗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姜璃，琉璃的璃。

姜父往往会这样回答。

然后就逗她笑，叫好多声璃璃。

他文化程度不高，却很满意这个名字。

只可惜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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