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言原长》
阳光像细碎的金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周原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晃动的光斑。他窝在门前藤椅里,指腹反复摩挲掌心那张泛黄照片,边角被岁月啃噬得卷了毛边,像段褪色的旧时光。
照片里,两个少年并肩立在老槐树下,同款白衬衫被风掀得轻晃,笑得小虎牙都跑出来,身后阳光亮得要流淌下来——那是十七岁的他,和梁言许。
“周爷爷!”清脆童音撞碎午后静谧,邻居小葫芦抱着皮球扑过来,圆脸蛋沾着草屑,活像只撒欢的小兽,“我妈让还打气筒!”
周原迟缓抬眼,浑浊目光定在孩子脸上半晌,才慢悠悠笑:“放桌上,乖。”声音像浸了沙的旧棉絮,沙沙糙糙。
小葫芦却黏上来,踮脚瞅照片:“这俩大哥哥谁呀?好看得像双胞胎!”
“是……爷爷和爷爷的爱人。”周原喉结滚了滚,“爱人”二字轻得像羽毛,怕惊碎了藏在时光里的旧梦。
“爱人要结婚的呀!可他们都是男的!”小葫芦歪头,手指卷着衣角打卷。
周原把照片往怀里按了按,指尖停在梁言许笑脸上:“男的也能结婚,就像树少了半边枝桠,活不完整。”话音落,老槐树影在他脸上晃,把孤寂晃成了具象。
小葫芦懵懵懂懂点头,要再问,远处呵斥声炸雷似的响:“小葫芦!别往这跑!”
女人冲过来拽孩子,看周原的眼神,像看沾了灰的脏抹布。小葫芦挣扎着回头:“妈,周爷爷说男的也能……”
“住嘴!”女人厉声截断,拽着孩子就走,碎碎念钻进周原耳朵:“老不正经……”
拖拽声渐远,周原望着空院门,把照片贴在胸口。风卷着落叶滚过脚边,他咳了两声,铁锈味从喉咙里漫上来——人老了,连咳嗽都带着腐朽气,像棵快枯的树。
“言许啊……”他对着空气喃喃,指尖摩挲照片上梁言许的笑脸,“要是当年勇敢些……”后半句被风扯碎,散在暮色里。
他独居的小院,四季轮回得格外用力。春末槐花漫院时,他摘最香的串,供在梁言许牌位前;夏夜蝉鸣吵嚷,他坐藤椅到后半夜,恍惚能听见十七岁的梁言许趴在窗台喊:“周原!看星星!”;深秋扫落叶,把金黄叶子夹进旧相册——那是梁言许最爱的季节;冬天下雪,他清出条小路,像当年天不亮就去学校,给梁言许扫出通往教室的路。
年三十晚上,镇子被烟花映成白昼。周原坐在冷掉的年夜饭前,摆着两副碗筷。春晚唱着团圆,他盯着对面空椅出神,想起很多年前除夕,梁言许偷跑出来,揣着热乎肉包,在他被窝里冻得直哆嗦,却笑:“周原,有你才像过年。”
“言许啊……”他倒杯白酒洒地上,“我来找你了……”泪水砸在照片上,晕开小团水渍,像谁无声的哭。
再睁眼时,消毒水味儿刺得他皱眉。眼前是穿蓝白校服的少年,拿棉签往他胳膊涂碘伏,阳光从发梢漏下,在手背投碎金似的光斑。
“别动!结痂又蹭掉!”少年声音清清爽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脆亮。
周原心脏猛地一缩——是梁言许!十七岁的梁言许,没被病痛磨平棱角,眉梢眼角都是鲜活的、带刺的锐气。他本能攥住对方手腕,指节泛白,像抓住要溜走的光。
“言许……”他声音发颤,眼泪哗地涌出来,把年少时没敢流的、年老后咽下去的,全倒了出来。
梁言许吓一跳,棉签“啪嗒”掉地:“发什么疯!”要抽手,却被攥得更紧,只好无奈叹气,“涂个药至于哭?”
周原这才惊觉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皮肤光滑,没有老年斑、皱纹,年轻得能掐出水。低头看胳膊,伤口是昨天打球摔的,结痂还泛着红。
他回到了几十年前,梁言许还在,健康、鲜活,会跟他拌嘴,会在他生命里蹦跶。
“对不住……”周原猛地松手,指尖发麻,别过脸用袖子抹脸,喉咙紧得说不出话,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梁言许狐疑打量:“被球砸坏脑子了?”弯腰捡棉签扔垃圾桶,抽根新的,“自己涂吧,我上课去。”转身要走。
周原看着那道白衬衫背影,脱口喊:“等等!”
梁言许回头,挑眉。
周原心跳得要炸开,攥紧衣角:“晚上……一起吃饭?有家店土豆泥丸子特好吃。”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梁言许愣了愣,嗤笑:“你啥时候这么好心?”顿了顿,却点头,“放学老地方见。”
医务室门合上,周原望着门板上少年影子,捂住脸笑,眼泪从指缝钻出来,滚烫。低头看掌心浅浅疤痕——当年替梁言许挡黑板擦留的,原来有些印记,刻在骨头上,多少年都消不掉。
他摸出手机,屏幕显示几十年前日期。点开备忘录,飞快敲下:带言许体检。
阳光斜照进来,在他年轻的脸镀金边。这一次,他要攥紧时光,不让任何人溜走。
抓起椅背上校服外套,周原脚步轻快冲出医务室。走廊里少年喧闹声像涨潮的海,他穿过人群,目光定在楼梯口——梁言许身影刚拐过转角,白衬衫衣角在风里轻扬,像朵要飘起来的云。
“言许!”他喊,带着笑,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声音撞在走廊墙上,弹成欢快的歌。
这一次,他要跑赢时间,把错过的、遗憾的,都攥进手心。
周原的脚步在楼梯上拖沓得厉害,每一步都碾在记忆碎片上,咯得脚心发酸。掌心沁出薄汗,把校服下摆攥出深深浅浅的褶皱,走廊里的喧闹漏进门缝,混着粉笔末的涩味——这是他记了大半辈子的、十七岁的味道,此刻却像根细针,一下下戳着心脏。
教室门虚掩,推开门的瞬间,目光像被磁石狠狠吸住,钉死在靠窗位置。梁言许低头刷题,阳光顺着他微垂的眼睫滑下来,在练习册上拓出一小片扇形阴影,安静又鲜活。旁边空位的桌角,刻着个歪扭“许”字,是当年梁言许走神时,拿圆规尖偷偷刻的,那会儿粉笔灰落在他发梢,他都没察觉。
“站门口当门神?”梁言许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周原喉头发紧,慢吞吞挪到空位坐下,塑料椅吱呀轻响。他盯着梁言许握笔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得干净,不像后来被化疗啃成枯柴,起皮的纹路里嵌着洗不净的药味。
“看什么?”梁言许终于抬眼,熟悉的清亮眼神撞过来,“药涂歪了?”伸手要掀他袖子,却被周原猛地攥住手腕。
周原指腹滚烫,带着种颤抖的、近乎虔诚的力道。梁言许愣了愣,想抽手,就听他哑着嗓子说:“没歪,涂得挺好。”掌心相触的瞬间,电流窜过四肢,周原猛地松手,耳尖红得要滴血,低头盯着鞋尖,听见梁言许轻嗤:“神经病。”却瞥见他转身时,悄悄把椅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椅腿蹭过地砖,发出极轻的“吱”声。
教室里渐渐静下来,夕阳把两人影子抻得老长,在地面交叠成一团模糊的墨。周原趴在桌上,看梁言许刷题的侧脸——他皱眉会习惯性咬下唇,解出难题时,嘴角会偷偷翘一下,像藏着颗甜葡萄。这些细微表情,在后来模糊的记忆里,曾是他对抗孤独的唯一光源,把漫漫长夜烫出一个个小洞。
“喂,”他忽然开口,“你信不信……人能回到过去?”
梁言许笔下一顿,转过来:“科幻片看多了?”从笔袋摸出根橘子味棒棒糖,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昨天打球撞坏脑子了?”
甜腻在舌尖炸开,周原含着糖含糊说:“我是说,如果能重来……”
“重来什么?”梁言许转着笔,笔杆在指间灵活打转,“重来一次你还把球传给隔壁班卧底?”
周原没笑,定定看着他,看了好久,久到梁言许都不自在了,才听见他轻声说:“重来一次,我会早点找到你。”
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梁言许耳尖悄悄红了,转回去闷声:“莫名其妙。”笔却在草稿纸上,无意识画了两个挨得紧紧的小人,脑袋碰脑袋,像在说悄悄话。
放学铃响,梁言许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去吃火锅?校门口新开的,鸳鸯锅。”
周原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差点溢出来。他记得这家店,后来梁言许总说,那天番茄汤底甜得发腻,却暖得胃里像揣了小太阳。可再后来,店关了,梁言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躺在病房里说“想吃”时,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抠搜着用。
冷风卷着雪籽扑过来,梁言许缩脖子,周原几乎本能地解下围巾,不由分说往他脖子上绕两圈。灰色围巾把梁言许半张脸埋进去,只剩双亮晶晶的眼睛:“你不冷?”
“我火力旺。”周原攥住他露在外面的手,指尖冰凉,却握得死紧,像握住了要飘走的风筝线。
火锅店热气糊了眼镜,梁言许摘眼镜擦雾时,周原正盯着他发红的耳朵发呆。直到一片烫好的牛肉递到嘴边,才回过神,张口咬住时,不小心碰到梁言许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又不约而同笑起来,像两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你慢点吃,没人抢。”梁言许声音有点抖,耳根红得要滴血,却把刚烫好的毛肚往他碗里堆。
周原嚼着牛肉,忽然想起很多年后,守在病房里,梁言许瘦得肋骨根根分明,吞咽都费劲,却还笑着说“想吃那家鸳鸯锅”。
可那时,店早关了,连锅底的香气,都成了回忆里抓不住的雾。
“我去拿饮料。”周原站起身,走到冰柜前却没开门。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重生前揣的最后一包,他盯着那包烟看了很久,烟盒上的折痕,还留着当年梁言许说“我不喜欢你抽烟”时,指尖捏出来的印子。转身扔进垃圾桶时,金属撞击声里,他听见自己轻轻说:“这次,不让你失望了。”
回去时,手里多了两瓶温热的牛奶。梁言许挑眉:“转性了?不喝可乐了?”
“碳酸饮料不好。”周原拧开瓶盖递过去,“对骨头不好。”
梁言许接过牛奶的手顿了顿,忽然笑:“周原,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不过……”舔了舔唇角奶渍,“比平时顺眼点。”
周原的心像被煮沸的火锅汤,咕嘟咕嘟冒泡。看着梁言许被热气熏红的脸颊,在心里悄悄说:言许,这次我一定看好你,一分一秒都不松开,把错过的、弄丢的,全攥回来。
窗外雪下大了,店里暖气裹着牛油香漫过来。梁言许正低头跟一片肥牛较劲,没注意到对面的周原,悄悄把他手机屏保,换成了两人刚才在门口拍的合照——梁言许皱着眉躲镜头,周原笑得露出小虎牙,背景里飘着细碎的雪花,像撒了把白糖。
火锅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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