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

宇文诀已然陷入沉睡，歇在外间窄榻上的卫瑶倏然睁眼，直直坐起身。

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宇文诀的床畔。只见他背身而卧，呼吸绵长，对此毫无察觉。

卫瑶的指尖冰凉，她又梦到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着那些画面……更有无数声音在她耳边嘶吼、拉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杀意如毒藤般疯狂滋生，不断缠绕着她。

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这个念头强烈得让卫瑶浑身颤抖。

她将手缓缓抬起，虚悬在宇文诀的颈部，好像只需要一瞬间，她就能感到痛快。

但下一刻，理智压下了这股冲动。

不行。

现在的她，根本杀不了宇文诀，而且就算可以，门口的士兵立刻就能冲进来，她绝对逃不掉。

她还要回赤国，她还要找到阿澄！宇文诀死有余辜，但绝不能搭上她自己。

卫瑶缓缓吐气，极力放松紧绷的身体，她强迫自己收回手，一步步退回到外间的榻上，重新躺下，仿佛从未起过身。

清晨，卫瑶几乎一夜未眠，眼底淡淡发青，她强打精神服侍宇文诀洗漱、穿衣。

宇文诀一边伸着胳膊让她系衣带，一边疑问：“阿遥，昨天夜里……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卫瑶手上动作未停，声色如常：“回殿下，奴婢昨夜睡得轻，并未听见任何异响。”

“是吗？我总觉得睡得不太安稳，感觉有人在旁边似的。”宇文诀皱了皱眉，嘀嘀咕咕：“真是奇怪，莫非是做的梦……”

卫瑶面上平静无波，心里早就发出冷笑。就他这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能睡安稳才是怪事！

许是卫瑶的到来，让宇文诀看到了即将脱困的信号，他又恢复了那个自诩风流的做派。

整整一天，他都在对着外头的萧瑟景象作诗，时不时就对卫瑶吟诵几句，真是抑扬顿挫，伤春悲秋，自我陶醉。

卫瑶在旁边听得心烦意乱，嘴上却不得不夸赞：“殿下……好文采。”

然而，只夸这一句是绝对打发不了他的。

她还要从诗的立意夸到用词的精妙，再从情感的深沉夸到境界的高远，最后再来一句违心到极致的：“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这个王八蛋才算是心满意足地收起他的诗稿，接着，继续写下一篇。

她现在是打心眼里心疼那个真正的、已经死去的阿遥。那可怜的女子刚开始根本听不懂这些迂腐辞藻，可为了活下去，怕自己再次像货物一样被卖掉，只能战战兢兢、违心地捧着这男人的臭脚。

就这种东西，也妄想娶她？他怎么不干脆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再包好了送给她当球踢呢！还有那幅画……卫瑶暗暗发誓，迟早要把它扔进火盆里烧个干干净净！

“阿遥，你来听这首，我觉得好像写得更妙了！”

“……”

卫瑶扬起微笑，侧耳倾听。她在想，昨晚怎么就没动手呢？旁边那个砚台应该很好用吧。

所幸，这番折磨并未持续太久。

页国这两位皇子很快就被赵舟樾派人押上马车，准备送往边境交涉。卫瑶作为宇文诀的侍女，只得上车随行。

登车前一刻，她用余光瞥见那位启国将军，他正负手站在不远处与人叙话。

赵舟樾似有所感，视线掠过来，只捕捉到一抹迅速隐入车厢的裙摆。

他收回目光，看着准备就绪的车队问道：“都安排妥当了？”

徐锐抱拳，回答得斩钉截铁：“是，将军！万无一失！”

“嗯。”赵舟樾点了点头，正色道：“即刻整装，尽快前往赤国信都。”

“遵命！”徐锐领命，当即去传达指令。

朝廷后续派来的使臣团，已经抵达赤国信都城，正在跟那些幸免于难的赤国重臣们商议着战后事宜、纳贡条件以及新君的登基典礼。

还听说，那小太子倔得很，非要先把他父皇母后和长姐风风光光地葬了，否则死也不肯登基。

如今战局已定，赵舟樾决意赶在大皇子和冯将军班师回朝之前，自己先带人启程归国。不过既然途径赤国，他打算顺道去都城观礼。何况，他还有一队兵马留在信都呢。

当时页国军队外逃，赵舟樾遣麾下的一支精锐留守信都后，他就带兵离开，其余便由他们襄助赤国军队善后，内乱很快平息，穆王一干人等也被赤军抓住。

此刻，赵舟樾端坐马上，愈发靠近信都城门，愈将上方那几具随风摇晃的尸体看得分明。那些尸身看起来挂了有些日子了，姿态扭曲，死状凄惨。

身旁的副将小声告知：“将军，是那位太子亲自下的令。”

“哦？年纪虽轻，心倒是硬。”赵舟樾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是叹。

还未及四方馆，他们一路行进，赵舟樾听着城中百姓闲谈，将赤国皇室的事听了个大概。

“唉，你说说皇帝这一家子……”一个老伯摇头叹息：“原本过得好好的，现在看来真是造化弄人。”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立刻接话：“单说皇帝皇后，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娶了皇后娘娘，那眼里心里再没旁人！”

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插嘴，啧啧称奇：“而且自打皇后生下仪成公主，好几年肚子都没动静。多少大臣磕破了头，求皇帝选妃、开枝散叶！可他就是不听！”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引人注意：“甚至当朝放话，说若是他命里注定无子，就从穆王那儿过继一个！谁成想，隔年皇后就有喜了！后来顺利诞下太子！”

众人一阵唏嘘，唾骂了几句兵败被擒、悬尸城楼的穆王，又渐渐将话题转到了已故的仪成公主身上。

“仪成公主，那真是天之骄女啊……唉！”

“我可见过她骑马狩猎的样子，一身红装、策马扬鞭，那气度比多少儿郎都要飒爽！”

“我也见过！有一回去封阳佛窟朝拜，远远瞧见公主殿下，真如仙女下凡一般……真是可惜了啊……”

此时另一人略带愤懑，边说边捶胸顿足：“听说她原本能逃过一劫的！都藏得妥妥的了，可天杀的叛军竟还要放火！公主殿下为了护住太子，就扯下太子的外袍裹上草枕，故意现身引开叛军，最后被他们乱箭射杀了！”

“吓！死得惨嘞！”不知是谁，又惊呼一声，满带遗憾。

徐锐听得入神，忍不住感慨：“赤国帝后情深意重，堪称佳话，公主忠烈，更是令人钦佩……”

赵舟樾看着街头百姓脸上未散的不安与哀愁，缓缓道：“佳话？忠烈？”

“皇室无私事，家事即国事。”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丝冷峭：“赤君体弱多病，却沉溺情爱，既未能早定国本以安人心，更不能约束宗室野心。养痈遗患，才酿成巨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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