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菟丝花养成手册》
那年,她还叫宋姝。
这名字是她爹起的,取自静女其姝。
幼时,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十里八乡的女孩皆被唤作“丫头”,什么张丫头,王丫头的。唯有她的名字沾染着书卷墨香,让村中女娃们艳羡不已。
更多人羡慕的是她父亲这个读书人,毕竟一个村子里能出一个读过书的人,实在比金子还珍贵。
可唯有村中耆老才知晓,她父亲耗尽半生心血追逐功名,年年背负行囊跋涉千里,却年年名落孙山、榜上无名。
她母亲为筹措丈夫进京赶考的盘缠,在昏黄的油灯下日夜织绣,熬瞎了双眼、熬垮了身子,最终在丈夫科举放榜前夜溘然长逝。
而这一次,命运依然无情,他再一次失败了。
二十三年,七次落第。
青石板上踏碎的晨霜,窗前挑灯夜读的身影,终化作一声凄厉长叹。
“原来做不到的事情,再努力千百遍也还是做不到。”
就在这声长叹里,他悬梁自尽,了却了半生执念。
她父母的丧葬事宜由村里操办,其实也不过是草草掩埋,堆起两座孤坟。
村中识字者寥寥,连坟头的字都是宋姝自己刻上去的。
小小一座碑,寥寥几个字,竟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了。
那日薄雾未散,村长引着一位妇人走到坟前。
妇人踉跄着扑向墓碑,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碑文,又将十岁的宋姝紧紧搂进怀中。
压抑许久的呜咽化作决堤的洪流,她哭那不成器的胞弟,哭识人不清的弟媳,哭她那小小年纪便失去父母的侄女。
宋姝方知,这妇人原是她的姑母。
姑母最后哭到她自己,千言万语,只剩一句,苦命啊。
三个字在旷野里回响,久久不止。
姑母叫春喜,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村妇,衣着朴素,头发也是用布条胡乱挽成髻。
她眼窝凹陷,眼下青黑,眼中尽是疲累。
宋姝任由那布满皲裂老茧的大手包裹住自己的,沟壑纵横的皮肤蹭得她掌心发痒,却奇异地涌起一股暖意。
仿佛只要跟着这双手,就能找到归处。
宋姝也确实有了一个新的家。
尽管是间茅草屋,屋顶漏风,腐朽的房梁木摇摇欲坠,门板歪斜地挂在半朽的门框上,仅靠一根草绳勉强绞住。
但这里终究是她的归宿,有疼爱她的姑母,还有总爱围着她转的黄狗二喜。
宋姝跟着姑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上山挖野菜,下田干农活。
这些曾经跟着母亲做过的事,如今又在姑母身边重新经历了一遍。
夜晚,姑母借着微弱的灯火缝补衣物,夜风从破旧的墙壁缝隙中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
昏黄的灯火下,姑母的面容忽明忽暗,有那么一瞬间,宋姝恍惚间将她看成了自己已故的母亲。
明明两人的样貌并不相似,可此刻她们的身影却在宋姝眼中重叠在了一起。
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头扑进姑母怀里放声痛哭。
姑母轻抚着她的头发,起初还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可渐渐地,悲伤的情绪也涌上心头。
一时间,屋内两人一个默默流泪,一个嚎啕大哭,把趴在门口的二喜吓得爪足无措。
姑母种的庄稼足够自给自足,偶尔收成好有些余粮时,她就会带着宋姝一起拿到村里的集市上卖。
不论做什么事,姑母总是习惯把宋姝带在身边。
那日跟着姑母去卖鸡蛋,她看见旁边卖蜜饯果子的村妇凑到姑母跟前,压低声音问道“你家男人回来过没有?前些日子我进城,赌坊那些人还在四处寻他下落。”
姑母听了这话,手上的活计也没停,一边码着鸡蛋一边淡淡地说道,“八成是死在外头了。不回来也好,回来我也要将他赶出去。”
“我是怕那些赌坊的人又来寻你家麻烦,”那村妇轻叹一声,目光落在站在姑母身旁的宋姝身上,细细打量道,“这丫头倒有几分像你,特别是这鼻子。”
姑母闻言,拉起宋姝的手介绍道,“这是我弟弟的女儿,宋姝。”
说罢,她又对宋姝说道,“这是村里的刘婶。”
宋姝乖巧地点点头,脆生生地喊了句“刘婶”。
刘婶看着四十来岁,皮肤黝黑,身上有股子香甜气味。
刘婶闻言脸上绽开笑容,从摊位上取了一袋蜜饯,不由分说地塞进宋姝怀里。
姑母连忙要掏钱,却被刘婶一把拦住。
“几颗山楂蜜饯值当什么。”
“那也不能白拿你的,”姑母边说边拿起篮子,利落地往里装了十几个鸡蛋,“这些鸡蛋你带回去。”
刘婶连连摆手推辞,姑母却执意将篮子往她手里塞。
两人推让了几个来回,刘婶终是拗不过,只得接过篮子,无奈笑道,“你这倔脾气,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姑母也笑了,“倔点好。不欠人东西,就不欠人情,日后若有什么,也能狠得下心肠。”
“你听听你姑母现在,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刘婶压低声音,朝宋姝努了努嘴。
“当年你姑父赌得倾家荡产、人人喊打的时候,你姑母可是连自己的嫁妆都典当光了,就为了替他还......”
话未说完,姑母便急急打断。
“这些陈年旧事,跟孩子说什么。”
刘婶讪讪地住了口,摆摆手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随即话锋一转,与姑母聊起了家长里短。
刘婶说自家那个憨傻儿子,也不晓得日后该怎么办。
忽有一阵香风吹来,一个身披紫纱的高个女子走过,她娉婷之姿与乡野泥泞显得格格不入。
姑母向刘婶问道,“那姑娘是谁,好像没见过。”
刘婶说道,“那是朱家闺女,前几年不是闹荒么,她为了换口吃的跑去青楼还是窑子做了那个行当,可把他家脸都丢尽了,朱老头直到现在都不肯认这个闺女。”
姑母叹了口气,说道“她也是可怜,若有其他法子,谁愿意去干那种事。”
宋姝心不在焉地听着,手里捻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杂草。
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翻动着,不一会儿,那杂草便在她指间变成了一只模样奇怪的蚂蚱。
记得小时候,娘亲也常这样折给她玩。
只是自己手拙,怎么学都折不出这般模样。
姑母卖鸡蛋挣了几个钱,特意在村口肉铺挑了块上好的五花肉,说是要给正在长个儿的宋姝好好补补。
厨房里飘出的阵阵肉香,惹得宋姝不时咽着口水。
二喜更是兴奋得流了一地哈喇子。
宋姝搬了把竹椅坐在院子里,手里握着根细树枝,在沙土地上认真地写着字。
这是父亲生前每日都要检查的功课,如今虽无人督促,她却依然坚持着。
二喜原本安静地趴在她脚边,忽的一只蝴蝶轻盈地落在它湿漉漉的鼻尖上。
它疑惑地皱了皱鼻子,惊得蝴蝶翩然飞起。
二喜顿时来了精神,撒欢似的在院子里追着那抹翩跹的身影,惹得宋姝也不禁莞尔。
二喜突然停止了追逐,竖起耳朵转向院门方向,随即爆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响亮的吠叫声。
宋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顺着狗吠的方向望去——
只见院门处赫然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凌乱如杂草般的头发下是一张蓄满胡茬的脸,身上的衣衫褴褛不堪,衣襟歪斜地敞着,裤脚还沾着泥渍,整个人活脱脱像个漂泊已久的流浪汉。
二喜的狂吠声在院中回荡不止,男人恶狠狠地瞪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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