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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折腰》

2. 第 2 章

二楼房间中,厉峥已在正中的桌后坐下,拿起供词细细翻看。

这房间赵长亭已经整理过,几乎所有不相干的物件都已经被清理出去,只留下桌椅、箱柜等必要陈设。

但那些撤不掉的红罗纱帐,还有不同于普通房间,摆放在正中的那张偌大的床榻,依旧在无声地勾动人心,引人去幻想无限的旖旎。

厉峥神色肃然,安然专注于手中的供词,仿佛此地与北镇抚司无异。

岑镜规矩地站在他的身边,垂眸研墨。她眼观鼻,鼻观心,便是连视线都不会随意乱瞟。

厉峥驭下极严,初相识时,厉峥便对她说过,“在诏狱,要做会说话的哑巴,会视物的盲人。”

那时起她便聪慧地为自己划定边界。

在诏狱这一年,她只负责验尸,负责找出真相。至于这真相递到厉峥手里,他如何使用,怎么使用,她都不会过问半句。

她也清楚地知道,厉峥看重她哪些价值。

她有不循常规的验尸手段,无亲无故,身在贱籍,又是女子。

从认识厉峥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在他眼里,只要给她一口饭吃,给她一个安身之地,再学会听话,她就会是他最锋利的一把刀。

事实也确实如此。诏狱仵作不少,但这一年里,无论厉峥走到哪儿,带在身边的只有她一人。

他们查案配合倒是默契,但在厉峥身边一年,即便很多事她不过问,也能从最终公布的结果揣测个七八分。

厉峥确如其所言,是只真正的恶鬼。

岑镜不喜厉峥这样的人,确切地说,是蔑视。他会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哪怕遮蔽真相,哪怕罔顾人命。

门外传来敲门声,跟着一个小心翼翼又谄媚的声音响起,“启禀上差,草民是临湘阁的厨子,来给您送茶饭。”

“进。”厉峥随意道。

门吱呀一声推开,厨子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屏着呼吸,低着头,将饭菜一一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放下饭菜后,厨子便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厉峥放下手中供词,起身便走向放饭菜的桌边,坐下后端起碗,拿起筷子。

岑镜见此,转身往外走去,打算和往常一样,去和赵长亭他们一起吃。

厉峥见岑镜往外走,那如风轻动的裙摆浮过视线,厉峥开口道:“过来吃吧,米饭送了两份。”

“是,堂尊。”岑镜没有多言,走上前坐在厉峥对面。

厉峥已经动筷,而坐下后的岑镜也没有客气,端起自己的米饭,夹菜吃了起来。

今日忙了一日,她现在很饿。而且跟上司出来,是要当牛做马的,饭得敞开了吃。

另一头桌上的烛火,此刻正好照在岑镜的侧脸上。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她眼睛的眨动轻晃,似两只鲜活的蝶,停落在她眼睑上。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疏离,却因今日的女装打扮,多了一份清冷之美。可她的清冷不似冰山,而似深谷里的清泉,虽寒,却带着一丝独有的灵气。

厉峥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岑镜面上停留,这丫头换上女装,竟颇有几分夺眼,往日却不曾发觉。

若有所思间,岑镜的筷子,伸到了摆放在他面前的菜品里,还夹了满满一筷子。半分不见该有的拘谨,以及对顶头上司的谦让。

一年来,这是头一回和岑镜同桌吃饭。厉峥眉微挑,诏狱几乎所有人都怕他,尤其是那些底层的仵作,对他无不小心谄媚。

这岑镜,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规矩。

“你倒是不客气。”厉峥瞥了岑镜一眼。

岑镜心下闪过一丝不快,让她留下吃饭,却又嫌她不够客气。自问这么久以来,她已经恭顺到无可挑剔,怎么眼下吃个饭还要被阴阳两句?

心里虽这般想,但岑镜嘴上只道:“回堂尊,太好吃了。”

岑镜眼睛飞速眨动两下,随后恢复如常,边夹菜边道:“这道辣炒笋片格外好吃,京里没这么鲜嫩的笋。”

厉峥的目光扫了眼那辣炒笋片,眼露狐疑,有多好吃?好吃到让一向恭顺的岑镜胆子都大了几分?

“我不吃辣。”厉峥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岑镜道:“您在外的饮食,全程都有锦衣卫盯着。今日赵大人在,他定是已经叮嘱过厨子。这菜看着红,但其实不辣。”说着,又夹了好几片。

厉峥闻言,又看了看岑镜,如此鲜嫩的笋在京里确实少见。想着,他夹起一片便送进嘴里,下意识嚼了几下。

怎料下一瞬,厉峥扭头就将那笋片吐了出去。

岑镜垂眸吃着饭,全当不见,但余光却瞥见厉峥紧紧抿住了唇,跟着便见他慌不择路地拿起一旁的茶壶,连着给自己灌了四五杯茶。

岑镜嘴边闪过一丝笑意。

连续好几杯茶下去,厉峥这才面露愠色,“你不是说不辣?”

岑镜茫然地抬头,“我吃确实不辣。”

厉峥盯着岑镜,瞬间没了脾气。岑镜似是想起什么,恍然道:“哦,江西好辣,许是这种程度,在他们看来属于不辣。”

厉峥语塞,深深剜了岑镜一眼,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他三两口将剩下的饭菜吃完,起身大步离去。

岑镜微微转头,余光见厉峥已经坐下开始看供词,没再留意她。她连忙伸手,将桌上的茶壶拿过来,连续饮下好几杯。

这菜,确实辣。

岑镜又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饭,身后的厉峥却吩咐道:“把茶拿过来。”

“是,堂尊。”岑镜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起身,拿着茶壶和杯子过去,给厉峥满上一杯,放在他手边。

厉峥端起茶杯,小口抿着茶,问道:“今日在县衙,可有发现什么疑点?”

岑镜研着墨,回道:“回堂尊,郑中被害,与严党无关。”

厉峥看向岑镜,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她一向能默契地直指他心中最关心之事,沟通起来毫不费力,这也是他总带着岑镜的原因。只是这种被洞穿感,总叫他喜中带拒。

厉峥莫名觉得有些热,伸手勾住衣领,将飞鱼服的交领拽开了些许,“细说。”

“是。”岑镜研墨的动作逐渐缓下来,但听她道:“严嵩老家在江西,可以说,整个江西,都是严党的核心势力范围。宜春县隔壁就是严嵩老家分宜县,毫无疑问,整个宜春县的官绅,必然都与严党沆瀣一气。”

“郑中手里有严世蕃的账册原本,如果严党因此灭口,必不会叫郑中的尸首,停放在县衙三日,等着我们来查验。”

厉峥缓缓点头,确实如此。如若是严党灭口,何知县必然会尽快将尸体销毁,但却留到现在。必然是郑中的死,叫他们也手足无措,只能暂且留着尸体。

如果岑镜所言属实,那会是什么人要杀郑中?

“还有一个可能。”厉峥道:“许是郑中暗里和京中联系的消息,被严世蕃知道了,所以他选择灭口。而留下尸体,就是要给我这个钦差,一个下马威。”

岑镜眉心一跳,原来这郑中早已倒戈朝廷。她不知道这个消息,自然推不出厉峥提出的这个可能性。

厉峥嘴是真严,事情不到眼前,不会跟她吐露实情,他一向如此。念及此,岑镜对厉峥这等用人又要防备的行径,心生不耐。

往日也会不喜,但今日,她不仅不耐,还有些烦躁,就连身上衣物摩擦皮肤的触感都变得格外清晰,叫她浑身不适。

岑镜松松肩膀,行礼道:“堂尊所言甚是。嚣张跋扈,确是严世蕃一贯做派。”

厉峥嗤笑一声,忽地道:“那验错尸的仵作,等回了县衙,按《大明律》,仗八十。”

岑镜闻言,眼前当即闪过一双指骨尽断的手。

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她问师父,为什么他的双手,指骨尽断,扭曲恐怖。师父说,是因为他验了不该验的尸。

岑镜的心狠狠一揪,眼风如刀般扫向厉峥。

挨他八十杖,那仵作必然活不了。他这是要从那仵作入手,借几条人命,敲山震虎?

岑镜心间如针扎入,眉微蹙。

她也是贱籍仵作,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被厉峥这般轻而易举地牺牲掉?

这若是往常,她势必会一字不言,可是此刻,她心间的烦躁愈甚,后背甚至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岑镜压下心头的厌恨,控制着语气,探问道:“堂尊,仵作身在贱籍,郑中的案子又特殊,他恐怕不是不慎判错。倒不如先按下不表,等郑中案所有真相都浮出水面,再判不迟。”

厉峥摇摇头,道:“严世蕃已潜逃回江西。严嵩被勒令致仕,严党危机四伏。他敢回来,定是已有谋划。现在的情形,于严世蕃而言,行动晚一步,严党败落的风险就多一分。我闹得越大,他的紧迫感越强,马脚才会漏得越早。”

一番话说完,厉峥愈感不适,总觉血脉里像是蠕动着数千万条小虫,浑身都不舒服。他蹙着眉,端起茶杯抿了几口。

他这是依旧要从宜春县衙的仵作开刀?岑镜长睫微颤,想着自己的身份,只觉悲从中来。

她审视的目光落在厉峥身上。就像刚才,厉峥直到此刻,才透露郑中倒戈朝廷的消息,而她却始终无法全面了解。

他们这样的贱籍之人,思考、行事,都被人牢牢限制,可一旦出了事,却总是他们这些无权势自保之人最先被牺牲。

凭什么?

一股怒意从心底升起,岑镜只觉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爬,情绪愈发的难以压制。

岑镜恭顺的神色,第一次出现一丝裂缝。她嘴角微抽,道:

“堂尊,郑中尸体的手足腕处,有明显的勒痕。再技艺不精的仵作,都不可能忽视如此明显的证据!他不是验错了,他是只能‘验错’。”

厉峥未觉有他,只当岑镜是在陈述案情事实,不懂这背后更复杂的牵扯,只道:“此番是扳倒严党最好的机会,绝不能为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坏了大局。”

“你明明有能力……”岑镜低语道。厉峥抬眼,面露不解。

但见岑镜转而看向他,眸中藏着深切的不解与不甘,“你明明有能力不牺牲他们,却不肯稍稍抬手。在你这样的人眼里,可还有半分公道正义?如此行事,和你要扳倒的严党何异?”

厉峥一双如鹰如隼的眸中,闪过一丝震惊。眼前的岑镜,与往日那个恭顺沉静的岑镜判若两人。

她这是?在驳斥他?

厉峥怔愣片刻,随即发出一声嗤笑。她好大的胆子,区区贱籍仵作,竟有胆量驳斥于他。

厉峥笑意消散,怒意逐渐冲上心房,身上愈发燥.热。他复又伸手勾住衣领,用力拽了几下。

他看向岑镜,敞开的衣领露出一段如峰的锁骨,“我且问你,他是否验错了尸?”

“是。”岑镜垂眸,可她明显牙关紧咬,答得极不情愿。在压抑的逼问中,她强压着心中愈烧愈甚的怒火。

“按《大明律》,他是否该仗八十?”厉峥盯着岑镜,等她开口。

许是怒意攻心的缘故,厉峥只觉视线有些模糊。昏黄的烛影下,看到的全是岑镜被晃动的烛光,勾勒得曼妙窈窕的身姿。厉峥喉结微动,深吸一气。

岑镜不想再答,她明白不该驳斥厉峥,却不知为何,此刻她只觉脑中似蒙了一层雾,不似往日那般灵光,竟半晌想不到驳斥厉峥的后果。

但此刻心里不屈的怒意,却是那般的显眼,无端被放大数十倍,几乎占据她整颗心。

不及岑镜细想,话已脱口,愈发尖锐,“堂尊何必跟我明法律典?郑中的尸格,宜春县衙有没有做局,您比我更心知肚明。”

岑镜看着厉峥,眼中的蔑视越来越不加掩饰,“很多事,入了诏狱我才看明白。你们哪里是想要扳倒严党,为民造福。你们只是想扳倒严党,取而代之!”

话音落,怒意盛极的岑镜只觉气血上涌,浑身发烫。她蹙眉颔首,伸手撑住桌子边缘,头脑阵阵昏胀。

“呵……”厉峥被彻底气笑,心间的怒意愈甚,只觉身上的衣物宛如束缚般裹在身上。他用力将衣领拽开大半,露出一片坚实的胸膛。

厉峥起身,缓踱两步逼近岑镜。

他身上二苏旧局的香气,陡然钻入岑镜鼻息。

厉峥打量着她,缓缓道:“本官竟不知,岑仵作还有这般胆识。”

见厉峥出言讽刺,岑镜强收怒火,道:“堂尊谬赞,我一贱籍仵作,何来胆识?堂尊真正该在意的,是《大明律》,它本不该沦为铲除异己的工具。”

“天真。”厉峥毫不留情地嘲讽,“除非你让天下人,皆想你所想。验错了尸,就是他该死。岑镜,你可知,什么是规则?”

岑镜已是昏昏沉沉,她只觉体内好似潜伏着一头野兽,正在疯狂地寻找出口。她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怎会如此?

岑镜下意识回道:“是护上欺下的伞。”

“不。”厉峥垂眸看着她,“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岑镜身子微颤,往一旁侧了侧,连带着下颌微微朝另一侧抬起。厉峥看清了此刻的岑镜。

她轻蹙着眉,薄唇微张,眼尾染上一片红晕。如一只重伤垂死的鸾凤,优雅、脆弱,又潜藏着令人难以遏止探寻的神秘。

厉峥的心跳蓦然一错,气息亦在一瞬间凝滞。万千不该有的画面霎时涌入脑海,血液如落瀑而下的江水,汹涌翻腾起来。

厉峥却只当是怒火难抑,脱口而出的话更加尖锐。

他下意识用愤怒取代模糊的渴望,一把握住岑镜的上臂,猛地将她拽至近前,

“规则既是如此。而你,也并非为了公道。那仵作定是帮着严党干了不少脏事。就像你,帮着我一样。公道这两个字出自你口,不觉羞愧吗?”

“若你是为了公道,为了正义。这一年来,死在我手上的人还少吗?怎不见你为其他人喊冤?原来为了有个安身之地,为了有口饭吃,公道也是可以视而不见的。怎么今日我要动个仵作,你倒是冠冕堂皇起来?你是为了公道吗?不,你是物伤其类。”

岑镜陡然怔住,瞳孔骤然紧缩。

安身之地,有口饭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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