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寿存续协议》
乌篷小船无声滑行在忘川河浓稠的雾气中,船头那盏昏黄的灯笼是唯一的光源,在无尽的昏暗中投下一圈摇曳的光晕,仿佛随时会被四周的黑暗吞噬。
姜殷蜷坐在船头,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她此刻感受更深的,是掌心那几粒源印碎片的灼热,以及脑海中依旧翻腾不休的、属于“原初契约者”的破碎记忆残响。
愤怒、背叛、不甘、疯狂……这些强烈的情绪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理智,试图将她拖入同样的深渊。审计底稿散发出的微光勉强护持着她的灵台,但那种冰冷与狂躁交织的低语,始终在意识边缘萦绕。
摆渡人依旧沉默,背影佝偻,只有竹篙起落破开黄浊河水的声音,规律得令人窒息。
这条路通向哪里?青衣人所谓的“该你自己走的路”又是什么?
她摊开手掌,暗金色的碎片静静躺着,光芒内敛,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青衣人的警告犹在耳边——“碎片虽好,亦是灾劫。如何用,何时用,想清楚。莫要步了前人后尘。”
前人?是指那个被镇压在破碎世界水下的“原初契约者”吗?他因这源印获得了什么,又最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怀中的审计底稿忽然再次微微发烫,自行翻开。
这一次,浮现出的并非影像或地图,而是一段段扭曲跳跃、极不稳定的能量轨迹图!这些轨迹与她之前记录的那些阳寿功德转移的路径颇为相似,但却更加复杂、隐晦,其核心能量特征,竟与她手中的源印碎片高度吻合!
并且,这些轨迹的最终指向……并非阳间某个具体的地点或人物,而是地府深处几个极其敏感的区域坐标——包括但不限于:幽律殿核心档案库、判官休憩的静庭、甚至……森罗殿后殿的某个偏门!
姜殷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些轨迹意味着……地府内部,有人一直在秘密地、小规模地使用源印的力量?!或者,至少是在进行与之相关的研究和能量窃取?!
是谁?崔珏?还是其他她尚未触及的更高层存在?
王劼背后的势力,难道已经渗透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说,地府内部本身就有派系在暗中觊觎并滥用这种禁忌力量?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审计掀开的,可能不仅仅是贪腐,而是足以动摇整个地府根基的、更深层的黑暗!
必须将这些信息记录下来,这是最关键的证据!
她下意识地想去摸那支判官笔仿品,却摸了个空——那支笔在之前的逃亡中已然耗尽力量,变得灰扑扑,与凡物无异。
就在她焦急之时,掌心那几粒源印碎片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意念和底稿上浮现的能量轨迹,突然再次变得灼热!
一丝极细微、却精纯无比的暗金色能量,自发地从碎片中流淌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墨汁,缓缓注入审计底稿之中!
底稿空白的书页上,那些原本模糊跳跃的能量轨迹,在这暗金色能量的勾勒下,瞬间变得清晰、稳定、纤毫毕现!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记录都要精确和深刻!
这源印碎片,竟然能直接作为记录审计证据的“笔墨”?!
而且,姜殷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这丝能量的流出,碎片本身似乎微弱了一丝,而她脑海中那原初契约者的疯狂低语,也同步增强了一分!
使用它,需要付出代价!每一次使用,都可能让她向那个疯狂的深渊滑落一步!
姜殷看着书页上那清晰无比的罪证轨迹,手指微微颤抖。这是足以钉死幕后黑手的铁证,但也可能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她咬了咬牙,没有停止。继续引导着那丝源印能量,将底稿感应到的所有异常轨迹,尽可能完整地记录下来!
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就在她全神贯注记录之时,乌篷小船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摆渡人的竹篙,点在了一片不同于忘川河岸的、坚硬的实物之上。
姜殷猛地抬头。
雾气略微稀薄,眼前不再是空旷的河岸,而是一片突兀出现的、巨大的、废弃已久的码头遗迹。
码头由一种苍白色的巨石砌成,多处已经坍塌,石缝里生长着散发幽蓝微光的苔藓。远处,隐约可见一些同样残破的巨大建筑轮廓,风格古老而奇诡,与地府常见的森严殿宇截然不同,倒有几分……那个破碎世界废墟的影子?
这里不是她认知中地府的任何已知区域。
忘川河,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被遗忘的支流和废墟?
摆渡人用竹篙敲了敲船帮,示意她下船。斗笠下的阴影一如既往地沉默,看不出任何情绪。
姜殷收起底稿和碎片,深吸一口气,踏上这苍白的废墟码头。脚下的石头冰冷异常,仿佛能吸走灵魂的热量。
在她下船后,乌篷小船无声无息地后退,滑入浓雾,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她一人,站在这片死寂的、陌生的遗迹之中。
空气中的阴冷死寂之外,还弥漫着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源印碎片的能量残留,以及……一种更加古老、更加虚无缥缈的悲伤气息。
她循着直觉,向着遗迹深处走去。
穿过倒塌的石门和断裂的廊柱,她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并非雕像或祭坛,而是一口巨大的、深不见底的井。
井口由同样的苍白色石头垒成,打磨得十分光滑,边缘刻满了与“黄泉引路”钱和那个破碎世界石柱上相似的古老符文。
而井口旁边,竟然坐着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现代破烂西装、头发油腻、蜷缩着身体的男人。他正低着头,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身体不住地颤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恐惧的呓语。
是“老鼠”!
他竟然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还在阳间,或者被王劼的人控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府边缘的遗忘之地?而且看起来……神智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老鼠?”姜殷试探着叫了一声,缓缓靠近。
“老鼠”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扭曲、布满冷汗的脸。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别过来!别过来!”他尖声叫道,手脚并用地向后爬,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它们来了!它们顺着网线过来了!假的!都是假的!协议是假的!阳寿是假的!连地府……地府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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