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踏秋棠》
徐二公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抖得厉害,根本握不住戎叔晚那条伤腿。医师面色沉重,转过来请谢将军帮忙。
箭矢挂着两角的金钩,拔得鲜血喷涌,干脆淌湿病榻。
戎叔晚昏死过去,三天都没睁过眼,整个人水淋淋泡透了似的,脸上都泛着海鱼般冷鳞的潮湿苦气;若不是鼻息底下微弱打出来的呼吸,简直不能叫人信他还活着。
这遭失血过多,以至于元气大伤,连汤药都灌不进去……徐正扉二话不说,抬手就捏开人的口鼻,含着苦水往里灌。
可惜卧榻上的人双唇发凉,没半点旖旎的意思。
就这么含汤裹水地喂了三天,医师都没敢放话说这人能活;谢祯心里也打鼓,这等伤患若是在战场上,离着“直接埋”就差那口气了。
第五天。
谢祯山似的杵在那里,看徐正扉一手摁在床边,一手托住他的下巴,含了苦汤药往人嘴里灌。那两唇相贴,徐正扉歪着头,缓慢地渡,生怕呛住人。
他正犯愁——
忽然。
戎叔晚“唰的”睁开了眼。
谢祯惊了一跳,跟着微微瞪大双眼。
活……活了?
俩武夫四目相对,好像一块被空气噎住了。
终于,谢祯抬手,激动地磕巴了一下,想提醒徐正扉:“他、他!”
徐正扉忙坐直,戎叔晚却赶在人看见前,迅速将眼闭上了。徐正扉不知内情,只望着戎叔晚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叹了口气,才扭头看过来:“怎么了?”
谢祯傻愣在那儿:“他……”
——不是,他又把眼闭上了是什么意思?!
“医师!”谢祯忙差仆子去请,“快看看人怎么样了!”
三位医师转着圈儿的在他病榻前伺候,前后半个时辰,折腾的长吁短叹,床上躺的那位才慢悠悠地睁开眼,伴着憔悴的咳嗽和苍白的冷笑。
谢祯喜道:“我就说,方才看见你……”
戎叔晚开口,缓缓地舔了舔唇,声音嘶哑:“什么?将军看错了。”他转过眼睛去,话是朝徐正扉说的:“劳烦……大人搭把手,渴。”
徐正扉顾不上喜,激动得双手发抖。茶壶盖都颠出响儿来了。他手忙脚乱给人倒了杯茶,扶着人缓慢坐起来:“慢点儿。”
戎叔晚略微一动,就疼得浑身冒冷汗,后背和掌心的鞭伤还渗血,再往下半条腿都没知觉了。他喝了两口水,后知后觉地掀开被子,直至瞧见自个儿那腿好端端地长在身上,心里方才松了气。
但他是个冷面皮儿,看不出什么情绪端倪。
徐正扉随着他视线下移,又见他冷着脸不说话,以为他心中失落,便犹豫着开口:“你……你腿,伤得太厉害,但医师说是保住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落病根儿。”
戎叔晚抬脸:“什么?”
那眼神看人,一向湿冷。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走路,影响。”徐正扉心虚地挪开视线:“你放心,我们把淮安最好的几个医师都请过来了,一定叫你好好恢复。扉这就唤人去给你造拐杖——待你好了,还跟往常一样威风。”
谢祯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先是宽慰了几句,才道:“早先,君主有令,不计代价救回军督使,我须得紧盯着。如今,军督使既脱了险,那我明日便要启程了。”
他朝徐正扉拱了拱手:“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军督使的安危便交给大人了。”
第二日临走,谢祯又嘱咐了句:“你二人当日清缴淮安,树敌众多,务必保重。”
徐正扉颔首。
戎叔晚目送人出门后,才靠在床榻上,轻勾嘴角:“大人有玲珑心,谁来寻仇自有办法应付。可怜小的爬不起来,恐怕照拂不了大人了。”
要是往常,徐正扉定要骂他“蠢货”,可惜眼下,他却没吭声。向来笑容可掬的脸上只勉强挤出一丝笑:“那你,好好歇养吧。”
戎叔晚狐疑道,“才几天,大人倒成了善解人意的可人儿。”
徐正扉没反驳,只是别过脸去,将手中端着的瓷碗搁下:“待会记得将药吃了,再凉就要发苦,更下不去肚了。”
他不与人斗嘴,倒不是为了戎叔晚的伤痛,更不是为了叫人歇养;而只是心中发愧。眼下……戎叔晚还不知道,下狱一事,是他全权设计的。
他故意装作不敌,叫人捉去投敌,再跟君主里应外合,为的是将叛贼一网打尽,同时有了发兵吞下恩邦小国的理由。
若不然,师出无名。
清理后宫张氏并忠义侯势力、打压朝中老臣以便开展革新大业,吞并周边小国图谋天下一统之霸业。君主有恒公之志,徐正扉有圣臣之愿,这君臣二人神交布局,为的就是一箭三雕,哪曾想半路搭进去个戎叔晚。
戎叔晚看他:“大人好不对劲,没得斗嘴的力气了?竟比我还颓丧。”
徐正扉才起身,又被他这句话引住,便站定回身:“戎叔晚,扉有一句话想问你。”
戎叔晚沉默片刻,掀起眼皮来看他,却不说行是不行。
徐正扉问:“你当日,明知姓王的设了陷阱,为何还要去救我?”
为什么?……
戎叔晚沉默,似乎被问住了,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不过戎叔晚废这条腿两个月前的事儿。
当初,二人定下良策,趁王氏东驻、州府空虚之时,戎叔晚带兵扑进,迅速接管各地的散兵并淮安各处权力枢纽、各级衙署,若有不从,尽数诛杀。至奸细丁充缴首之日,仅仅十天,便完成了彻底的权力交接。
戎叔晚一时风光无两,座上蟒衣、胯驭宝驹,一袭黑色戎袍勒紧腰胯,手握锋锐指虎金刀,分明有震慑一州之权柄气派。
徐正扉赞道,“军督使如今威武,掌握一州之实,万不可再逞匹夫之勇,凡事当三思而后行,明日扉即启行出发,三日后到达盐城谈判,此之后,但有定夺不决,可修书君主,另外,谢将军已整备军队,不日应与你会合。”
“这般交代遗言不成?”戎叔晚嗤笑,“大人素日惜命,想必不会只身犯险。”
徐正扉难得露出落寞神色,“军督使哪里知道扉的苦楚,父亲大人如今入狱,兄长又在君主眼前任职,你倒说说,这等送命的差事,扉还能拒绝不成?为君主解忧,实为宿命。”
戎叔晚狐疑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徐正扉叹息一声,勉强笑道,“罢了,不提这等伤心事,我与军督使最后再畅饮一番吧!”
那酒水滋味儿浓稠,戎叔晚却分明觉得寡淡,以他之心眼计谋,难道就真没得选择不成?再者——君主之圣明,留他定有大用处,恐怕不会让他去送命。
徐正扉醉眼朦胧,拿袖子拂拭眼角,幽幽叹息。
戎叔晚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原处,“你……哭什么……?”
“感慨宿命如此,扉心中悲切啊!还不等功成名就,成一番大业,就要羊入虎口,任他人刀俎了,悲情之甚,落泪几何,难道有什么错处吗?”
“大不了殒命于此地,也算全了名声,我听闻士子风流,向来以‘风骨’二字为先。”
“扉岂是那等迂腐之流,”徐正扉幽怨道,“仲修之愿,当有太平岁月,四海笙歌。再说,我还未曾娶妻生子、儿孙绕膝,就短命去了,好不叫人伤感啊!”
“……”戎叔晚无语,“那……”
徐正扉抬眼盯着他,那含了水光的双目如潋滟春色。
“不然……”戎叔晚试探道,“我携一骑兵甲护送你前去,若有节外生枝,也好照应。”
“当真?”
“当真。”戎叔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小声嘟囔着起身去了,“真是……麻烦。”
徐正扉盯着人的背影,轻笑一声,“啧,这……蠢物。”
原以为只是送行,可送行之后,戎叔晚却改了主意,为了那双真假难辨的泪眼,留在敌营外头徘徊不去,只等着谈判之后再将人安全带回。
“军督使,我们在营外等待了两个时辰了,为何还不见徐大人出来?”
“不会是双方谈不拢,抓了大人吧。”
“未必呢,不是说‘双方交战、不斩来使’吗?”
戎叔晚握着马绳,目光紧盯着那营帐入口处,冷笑道,“连我的人也扣下不放,定要他好看。”
这威风气势不过片刻,营内便差人来传,“徐大人还有要事停留几日,想必不能同行了,军督使请回罢。”
“何等要事停留?”戎叔晚勒马向前行了几步,马蹄不安敲着地面。
“小的不知,军督使请止步。”那兵士横刀拦住人,“再往前,休怪小的不客气了。”
“王为河好大的狗胆,竟敢扣押朝廷命官,”戎叔晚冷眼看他,“若他识相,就速速放了人,免得今日平白杀戮。”
兵士不屑地哼了一声,“军督使未免过于自信,你不过一骑兵士,何敢出此狂言?”
戎叔晚双目冷湛,手指间的刀刃在余晖的映射下泛着金光,他逆转身子,即要动作,忽闻人声喊道,“军督使且慢!”
戎叔晚瞧着鼻青脸肿让人五花大绑揪到面前的徐正扉,不由得愣了,“怎的这副惨样?”
王为河倒是亲自出来见他,两个兵士架着徐正扉,刀刃横在脖子前,自顾自冷笑着,“王某知道军督使的身手功夫了得,但今日,恐怕不能如愿。这一来二往,君主既派你二人来,想必也没甚可谈拢的——君主既不想谈,就休怪王某不客气了。”
戎叔晚吹了吹刀刃,笑道,“看来,王大人还是学不会听话啊?”
王为河笑道,“军督使不必激怒与我,就算你杀了王某,今日这兵甲三万也不会放过徐大人,纵使军督使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这营帐十里。你若只图自己杀得畅快,便尽可动手。”
徐正扉脖颈上的刀刃又紧了几分,鲜血流下两颗粒子来,疼的他呲牙咧嘴,颇显狼狈,“呀呀呀——你怎么拿刀的,小心点,疼……哎——疼疼!扉甚文弱,你不要如此粗暴!”
戎叔晚无语,瞧着他,哼一声,“你抓了他又能如何?”
王为河摊牌笑道,“当然是跟君主谈判,再者尽数出了我胸口恶气。军督使不必着急,若不是今日王某不想血流成河,难保不是去捉你。”
“你老实儿回转,他还能多活几日,你若是想强行救下,王某便让他死在你眼前儿。”王为河笑道,“到那时,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戎叔晚拱拱手,嗬笑了一声,“徐仲修,今日不是我不救你,看来,确是天命如此。”
徐正扉热泪横流,叹道,“虽不能及,扉仍谢过军督使了。”
“请大人保重。”戎叔晚看他一眼,利落扬绳,御马回转绝尘而去了;那余下一骑兵士也都拱手示礼,随行而远去了。
王为河揪起人的领子来,“到底是冷心冷眼的狗东西,岂能真的救你,不过是做戏,回去好复命罢了。”
徐正扉委屈巴巴,“王大人骂他,为何要这般揪着我,扉与他不过是同僚一场,又无何等过甚的交情,此也正常。”
王为河冷哼一声,吩咐道,“把他关起来,派人守好,布下重重陷阱,以防有人来救。”
徐正扉自嘲起来,因为脸颊肿着,说话含糊不清,“都说了我二人萍水之交,他决无可能来救,王大人可真会说笑。”
王为河不予理会,目送他被人强行拖走了。
余下几日,果然如徐正扉所料,风平浪静。王为河又加紧演军,与恩邦的泗平侯一拍即合,双方勾兑了利益往来,这三万军甲不日开进恩邦,俯首称臣,存续实力,静待时机。
推入恩邦前夜,寅时,风火大起。
强兵悍将突袭而来,一时间厮杀声烈焰声霹雳响起。
血肉横飞,如泥般践踏。
徐正扉瞧着面前朝他走来的人,此刻完全杀红了眼,那一张脸上全是纵横的血迹,靴子底一步一个血脚印,粘着地面扯出丝儿来。
“大人,走罢。”
徐正扉晃了晃手上三指粗的锁链,神色颇无奈,“这遭恐怕……难逃脱了。军督使不必管我,先去——”
他话音未落,一群人已经举着刀剑包围过来。
辰时,王氏携八千残兵急退,用锁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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