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县主·邯郸道》
大魏咸和三年秋,荆州传来捷报,安西将军萧迦叶率军一举夺回自十一年前豫州刺史王恭叛乱以来,被北边趁乱夺取的襄阳城,后乘胜追击将齐兵逐出长江以北,逼近旧都洛阳。两军交战月余,最终齐军投降,愿割让上庸、南阳二郡为条件止战。
朝廷闻讯,举国上下为之欢欣鼓舞,这是自大魏立国以来北伐首次告捷,成功收复故土。心怀故国的侨姓大族们在朝堂上纷纷上表,劝魏帝萧启乘势北伐,一举夺回当年被羯族人攻破的故都洛阳,匡扶汉室,光复神州。
而近年来一直反对新政的士族领袖中书令容铉、侍中许遵,却和主持新政的尚书令桓安在北伐一事上意见一致,都主张接受齐国的条件,立即派使臣前往边境协助谈判、犒赏三军。
魏帝思虑良久,念及边境粮草告急、将士疲敝,下旨以大鸿胪桓宣为使臣,即日前往边境。
次月,西南再传捷报,广州刺史、车骑将军桓宴携桓宣之子安南将军桓俭率军平定百越叛乱,百越一带夷族悉数归顺大魏,奉大魏为宗主国。至此,大魏南北边境实现了立国以来难得的安稳局面。魏帝下旨大赦,再度降低赋税、减轻徭役,与民休养生息。
眼见时局平稳,又有明主在世,金陵内外一片祥和欣荣之象,百姓们辛勤躬耕,安居乐业;贵族们歌舞升平,永享富贵。
秋风渐起,曲江水畔梧桐叶落,芙蓉花发,肃杀秋气亦掩不住红尘紫陌,盎然生机。
这日,许师忙完农事,收拾了箱箧赶到江边的烟霞阁替人抄书。从正午时分直到申时二刻,秋日暖阳悄悄爬上竹简,许师才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窗外晴空万里,水光潋滟,江岸繁花似锦,游人如织。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烟霞阁的镇馆之宝《曲江修禊图》,于是搁笔起身,踱步到正中间的雅室寻访这幅传世名作。
《曲江修禊图》乃当朝尚书令桓安的二弟、时任大鸿胪桓宣于建元六年所作。许师尤记得那年春夏之交,晋国长公主、骠骑将军萧漪清平定王恭之乱,同年秋江南多地大丰收,为庆贺太平之世,桓宣于秋禊日在朱雀航附近城楼上俯瞰金陵,画下了这幅魏帝游幸曲江、与民同乐的修禊图。
从画上可见,在已故的三朝元老、本朝首任录尚书事许衍主持下修建的皇都金陵城,东西南北各四十里,宫墙三重,南拥曲江,北依玄武湖,西临长江,都城东北处园林遍布。
衣冠南渡不过数载,大魏已初显繁华景象。
而在画幅之外,金陵四周陆续建起了石头城、西州城、东府城和白下城,以成拱卫之势。加之新政施行以来,仅三年时间,整顿军政、吏治颇有成效,魏帝厉行节俭,轻徭薄赋,奖励躬耕,京畿一带物阜民丰,水利通达,俨然有盛世气象。
烟霞阁临江而建,放眼望去,曲江沿岸楼宇高耸,酒肆林立,江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来往不休,或满载货物,顺长江而下经石头城到城南朱雀航贸易金银铜铁、丝绸布帛之类;或去往东南西北各渡口的草市和城郊百姓交易稻米、鱼、羊诸物;又或是运载各地商旅入京、游览金陵繁华者,皆不可计数。
许师静立窗边,看满目秋光,纷繁而过,正打算回去继续抄书,身后却传来烟霞阁掌柜徐归饱含笑意的话音,“刚还跟伙计问起怎不见许兄?原来你又来看这修禊图了。”说着,徐归着人沏茶,“今儿容徐某陪许兄再好好看看这画罢。”
许师摆了摆手,“师正要回去抄书,就不劳徐掌柜破费了。”
“哎。”徐归拦住许师,“就半盏茶功夫,许兄不给我面子,也要给修禊图一个面子罢。”他径自走到茶台前坐下,“过了今日,这《曲江修禊图》就不属于烟霞阁了。”
许师闻言,默默颔首,来到徐归对面坐下,饮茶赏画。
“你也不问问是谁买了这画儿?”
许师淡淡一笑,“其人必定非富即贵,不是我该打听的。”
徐归也笑起来,扭头望着《曲江修禊图》,看了一会儿才道:“是东海王殿下。”
一盏茶过后,许师回到隔间抄书,待日影西斜才收拾笔墨,起身离开。下楼时刚好撞见几名侍卫将装束好的画卷带离烟霞阁,围观的一位华服公子朝同伴低声笑道,“金陵城要变天了。”
“你小子大言不惭。”身旁一人似有不解,“就凭一幅十几年前的破画儿?”
先前说话的那位面露不屑,“画儿是小事。今早有一封从江州来的急报,恐怕不出今晚,就能见分晓。”说完便溜去喝酒了。
“哎!齐浔你话说一半是什么毛病?”邱方连忙跟进里间去。
楼道里,一位与之同行的清俊公子,静静看着修禊图远去,仿佛默然叹惋。
“崔迪你快来瞧,这人的字比你写得好!”里头有人朝他唤道。
崔迪微微拧眉,循声而去,路走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许师,见他衣着朴素,气度沉静,打量一眼又往里去了。
许师走出烟霞阁,一路向东经过朱雀大街,发现沿街有士兵在张榜处揭下前几日才贴上的重开“月旦评”的榜令。
街道两边的商贩瞧了两眼便继续叫卖货物,只当是寻常政令调改;路过的寒门书生们见状却纷纷神情凝重,“本朝开国以来,首次恢复‘月旦评’,怎么才几日光景又撤了?”有人问道。
“午时前后,东海王的车驾急匆匆从朱雀门进了宫,后又仪仗恢廓地出来,这会儿‘月旦评’被撤榜,陛下的意思不言自明了。”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回道。
“那新政?”凡关心政事的读书人都知道东海王一向反对新政,若被他得了势,新政越加岌岌可危。
书生摇摇头,不再言语。
许师看了一眼张榜处留下的残痕,依旧低头赶路。
走出朱雀大街,他想起家里的菊花到了采摘时节,打算去城南草市买些决明子和枸杞,给母亲配着泡菊花茶喝。刚走到路口,一架华贵马车从对面疾驰而来,路边白发苍苍的老妪不慎撞倒了自家的一筐柿子,橙红的果实霎时滚落一地,幸好马车及时停下,才没撞上冲到路中央捡柿子的老妪。许师连忙蹲下身捡果子,用月白色的衣裳下摆兜住,装回竹筐内。
马车里传出一名年轻女子的话音,“全叔,出了何事?”
马车夫转头禀明情况,随后一名衣着精致、容貌秀雅的女子走下马车来,和全叔一起把路道两边的柿子捡回,末了女子还给老妪塞了些碎银,含笑致歉道:“惊扰老人家了,还请勿怪。”
老妪自觉撞上了贵人,惊慌之下连忙道谢,又转身拉着许师的手向他道谢。
女子朝许师微微点头,便转身回到马车上。许师俯身抱起装满柿子的竹筐,带着老妪往永安大街方向走几步,找一个更好的摊位。
旁边眼尖的路人说道:“这是桓县主的车驾罢?”
“错不了了。”另一个青衫男子回话道,“其他贵人也没这耐心,为几个不值钱的果子耽误事。”
一个摇着羽扇的白面书生凑过来问道:“你们是说,那个不善清谈的淮阴县主?”
“嘿!”青衫男子皱眉笑骂道:“哪都有你!你脸上搽点白面,摇个羽扇,人家就拿你当清谈名士啦?也不照照镜子。”
许师安置好老妪,才抬头看向一旁与之擦肩而过的马车。恰逢一阵风过,他隐约瞥见车内女子的清丽面容,和她眉间的一抹愁。
回想起在烟霞阁听到的闲言碎语,许师仿佛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这边厢,老妪坚持送几个柿子给他,许师笑着收下一颗塞进箱箧,拜别老人家后依旧朝城南走去,寻思着脚程快些还能买上新鲜的莲蓬。
桓清与的车驾终于在桓府门前停下。
几日前,父亲桓安让她去国子监祭酒严道林的云水庵协助修书时,朝堂上以尚书令桓安和大司徒容铉为首的两派官员已因重开“月旦评”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大魏沿袭前朝旧制,官制上一向偏重门第,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重开“月旦评”,不过是新政一党试图恢复乡举里选的旧制,在不改变现行九品中正制的前提下,为朝廷广纳贤才。但纵是如此,以容铉为首的高门士族视之如洪水猛兽,坚决抵制“月旦评”,并趁机攻讦新政,声称新政施行以来各地官员怨声载道,已让朝廷渐失人心,长此以往恐江山不稳,社稷难安。
双方僵持之下,魏帝仍旧支持新政,自金陵至全国各州县广开“月旦评”。
不过短短几日,已深居山林的桓清与未料想接踵而至的,是一封江州兵变的急报——领江州刺史、掌管江州军政尚不足半年的容铉次子容玦,连夜急报入京称军中各级将领不满新政严苛,联名上表请奏陛下废除新政、罢免桓安。
多年来,父亲为大魏朝廷殚精竭虑,她都看在眼里。大魏门阀鼎立,要在多方角力中一面合纵连横,一面整顿吏治,绝非易事。如今好不容易迎来了南北安定的大好局面,岂料容家不惜掀起战乱也要扼杀新政。父亲和舅舅是否有足够把握回击?
此刻,她并无头绪。
下马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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