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刚狗皇帝的那些年》
来的的确是孟叙,一刻钟后,他躬身退出了书房,拿着狗皇帝发给他的诏令修改意见,温和地向庆福告别。
庆福唤来一个小内侍,叫他送孟叙回去。
眼看着孟叙要走了,我急忙跑出来,对庆福道:“可巧我也要去门下省送起居注的草稿,便同孟主书一同出去吧。”
庆福撇我一眼道:“不成。”
我急了:“你前头不是说了没我的事,既然没事,我为何不能去啊!”
庆福呼出一口浊气,冷漠道:“陛下吩咐过不让你出紫宸门,你忘了吗。”
我气得想骂人,孟叙上前一步拦下了我,对我眨了眨眼,微笑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出不去就算了吧,只是孟某已许久未见沈起居郎,见沈起居郎仍如此朝气蓬勃,甚是感怀。”
庆福刻薄插嘴道:“她吗,岂止朝气蓬勃,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太液池里的金鱼都没她能闹腾。”
我不想理这个老阉人,低下头努力忍住眼泪道:“孟兄也是,中书省事务庞杂,务必保重身体。”
孟叙简单地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
我们心照不宣地假装同彼此不熟的样子——为了不让庆福这条老狐狸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只得把他送到紫宸殿门口,他趁小内侍不注意,轻声对我道:“中书省内人事复杂,我不常能有进宫的机会,你要保重,等我下回再来。”
我也小声道:“来不来不要紧,你小心别被同僚给阴了,中书省里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拿到这个面圣的机会,定会招同僚记恨,我在门下省史馆当差的时候,听了不少中书省里的勾心斗角事件,对这个地方无甚好感。
他笑道:“放心。”
*
由于孟叙的来到,我一整天都散发出一种快乐的气息,甚至都忘了那两篓子纸钱,直到夜里回了屋子,才勉强想起此事。
越想越生气,我还是决定顶风作案,宁可挨一顿责罚,也不能让阿爹和哥哥在地下风餐露宿。
反正我一向是一个劣迹斑斑之人,以一人之力犯了大半本宫规,虱子多了不痒,如今也不在乎再添一条罪状。
于是我说干就干,拎着两个篓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今夜月明星稀,天气很好,我的运气更好,门口竟然无人值守,我轻快地贴着墙根往北走,一路到了含凉殿。
由于李斯焱至今没有往后宫纳人,御街以北有大片的宫室无人居住,黑灯瞎火的,太适合让我干些坏事了。
我在太液池边上选了个隐蔽之地架起火盆,一旦操作不当,引起走水事件,我可以快速取太液池水灭火,很完美。
择定了位置后,我把篓子放下,从怀里摸出私藏的燧石,边打火,边蹲在两个篓子前面絮叨道:“阿爹,哥哥,这些钱给你们在地下花,千万不要省,明年清明,我再给你们叠一些……”
“我知道我是个大大的不孝女,所以你们才不愿意给我托梦,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算了,生气也没关系,好歹来我梦里骂我一顿,让我知道你们在下面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不大好,摊上了个狗皇帝,不仅日日威胁我,还不让我给你们烧纸,世间怎会有如此恶劣之人?不过阿爹放心,他做过的罪孽,迟早要有果报,且看来日……”
我划亮了燧石,扔进了装纸钱的盆子里,盯着这一点小火苗出神。
他们在泉下过得好吗,会不会已经投胎去了,再也不认识我了呢……
一时心绪万千,火光跳跃中,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冥币要拿黄裱纸叠了才算数,你这随随便便拿宣纸一叠,阴曹地府可不收。”
有人!
我一个激灵,抓起篓子往来人脸上狠狠一扔,一脚把燃烧着的盆子踢进了太液池,然后头都不回地向南边狂奔而去。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身后的人被我扔了一头一脸的纸钱,呆了一瞬,冷冷地喊道:“沈缨,你给我站住!”
我刚跑出了几丈远,一听这声音,脚下顿时一软,差点被树枝绊倒在地。
妈的,我不仅被抓了个现行,抓我的人居然还是狗皇帝!
整个内苑,只有他一个人会如此不客气地直呼我的名字。
我勉勉强强地停下,转过身,只见李斯焱身穿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负手而立于凉凉月色下,头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冥币……整体形象和中元节的气氛十分搭调。
他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庆福,见我看他,庆福翻了一个“老夫就知道你要作死”的白眼。
论阴阳怪气,这对主仆绝对是一脉相承。
“过来。”李斯焱冲我招招手,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狸奴。
我没动,很警惕地观察着他。
他接着引诱道:“你过来,朕允许你烧纸钱,再匀你几张真金,你爱烧给谁就烧给谁。”
我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便是让我父兄在泉下敲碗要饭,我也不稀罕你的恩惠。”
此话绝对出自真心,如果我胆敢在狗皇帝的目光注视下给我爹烧纸钱,我爹今晚就会托梦给我,边骂我狗奴才边把冥币扔回到我脸上。
李斯焱也不恼,十分好脾气道:“行啊,那你烧你的,我烧我的。”
我怀疑我听错了,不确定道:“你烧你的?”
没想到狗皇帝他真的说到做到,我呆滞地看着庆福麻利地架起了火盆,备好了燧石,从背后掏出一大盒金光灿灿的上等纸钱,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狗皇帝。
我此刻才明白李斯焱出现在此间的目的,顿觉没有天理王法,对庆福嚷道:“你不是说宫里不让烧纸钱吗!凭什么李斯焱就可以?”
庆福蹙眉道:“沈起居郎在想什么,竟敢把自己和陛下相提并论?”
李斯焱悠闲地补充道:“你莫忘了,朕是皇帝,就是把内苑拆了,也没人敢说一句话。”
是啊,他是皇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想再与他争辩,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捡起篓子,把散落一地的冥币一枚枚捡起来。
我叠了好久呢,不能浪费。
捡起来后才想起来,点火的盆子刚刚已被我一脚踹进了太液池。
没有盆子,纸也就烧不成。
我顿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恨恨瞪了李斯焱一眼,抱起篓子打算回去。
李斯焱的声音再一次阴魂不散地响起:“跑什么,给朕回来。”
我没理他,向着紫宸殿的方向大步走去,腰板挺得笔直,像只骄傲的小鹅。
见我仍不回头,他噗嗤一笑道:“沈缨,你再敢多走一步,朕就把你堂弟赶出国子监,试试?”
又来了,我停住脚步,闭了闭眼,李斯焱这个狗贼,贯会拿婶子和小川来威胁我听话。
我能怎么办呢?我不听话,小川就没有书读,婶子就没有收入,狗皇帝作为这片江山说一不二的主人,有的是方法收拾我。
我只能面若寒霜,一脸便秘地缓缓挪到了他身边,问道:“陛下叫我何事?”
狗皇帝抬头看了我一眼。
奇怪,他刚刚还气焰嚣张地威胁我,转眼间换了张脸,火光跳跃中,他的面容竟有一丝寥落。
我很少看到李斯焱露出这种表情,竟让我想起了巷口王娘子家那条没了娘的狗崽子,每次一见人就凶狠地汪汪叫,但如果你摸摸它的头再送他一点碎肉,他就会翻出柔软的小肚皮,冲你哼哼唧唧求摸摸。
我摇摇头,虽然狗皇帝也沾一个狗字,但他可比王娘子的狗子讨人厌多了。
我又瞧了眼他手里的豪华纸钱,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确定道:“你……你是不是……”
我想说你是不是在祭拜你的阿娘,但考虑到前几次提起狗皇帝亲娘造成的严重后果,我及时地闭了嘴。
没想到的是,狗皇帝平静地点点头,对我道:“你没猜错。”
我本想说你好端端一个皇帝,不去太庙祭先祖,跑来太液池边上和我抢地方作甚,但突然间念头一闪,隐隐猜到了缘由,又及时地闭嘴了。
今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是个温柔而悲凉的夜晚。
李斯焱挥手屏退了庆福,问我道:“你是史官,难道不好奇吗?为何朕的生母牌位至今仍在宫中,尸身只归葬于长安城郊的宫女坟。”
我默然不语。
史官的工作有一部分就是奉旨八卦,李斯焱母亲的这桩官司是大事,我焉能不知呢。
他也没指望我回应,自顾自道:“她虽生了朕,却没有得过位份,所以入不得先皇的陪葬陵,一拖数年,尸骨只得草草停在城郊。礼官说要等朕故去后,她才能以生母的身份葬入朕的陵墓。”
“这便错了,无位份的宫人是不能入皇陵的,就算是你的亲生母亲,也没有能陪入儿子陵墓的先例。”我没忍住,添了一嘴。
我没说出口的是,这个太后之衔,本来就是他掐着礼官的脖子硬封给他的生母的,待到李斯焱驾崩后,他的母亲未必还能保有这份哀荣,自然也就进不了任何皇家坟冢。
他简单地嗯了一声:“朕本也不打算让她入皇陵,朕外祖的家乡在益州,虽早已败落,却还有几个族人看守着祖坟,庆福说那是个山水清秀的好地方,朕决定把她以未嫁女的身份葬去那里。”
我一怔,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不以太妃之仪入葬先皇陵?”
他只淡淡道:“先皇那个狗东西,不配让她陪陵。”
我在心里又翻了个白眼,李斯焱居然还骂先皇是狗东西,整座内苑最狗的人是谁,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眼球归位时,我又有点感慨。
看来李斯焱真的很怀念他的母亲,特地为她选了天高皇帝远的益州做坟冢,让她在死去后能平静地傍居山水。
被他搓磨许久后,狗皇帝做出什么变态之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唯独流露出这一点温情,令我十分不适。
我不明白,他明明知道亲人辞世的痛苦,为什么还要残忍地杀害我的父兄?
有些人天生欠缺同理心,我觉得这是一种残疾。
那厢,李斯焱骂完了亲爹,对我招招手道:“行了,别杵着不动,过来,给太后磕个头。”
我慢吞吞地往前挪了一步,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狗皇帝耐心差极了,见我踟蹰,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伸手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生拉硬拽到火盆前,命令道:“磕头。”
见我仍是满脸不情愿,李斯焱冷冷道:“允许你给太后磕头是你的福气,跪下!”
我猛然抬起眼。
福气,他说福气。
短短的两个字好像一道雪亮的刀光,狠狠劈开我心里溃烂已久的伤疤。
好像旧幕重演一样,记忆从伤口里翻涌成河,接连离开的亲人,空荡绝望的史馆,躲在角落里痛哭的我,还有那个声音尖利的太监。
他说:陛下登基后头一个想起你,是你的福气。
我的怒火由星星之火到燎原之势,不过一瞬而已。
然后,啪地一声,我脑袋里的弦再一次断裂了。
“这个福气你自己留着自己用。”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李斯焱,世上不独独是你没了爹娘,我也没有了,这都是拜你所赐,你让我跪仇人的母亲?她配吗?我只盼你能再多点这样的福气,最好多到此生众叛亲离,一辈子不会再有人来爱你。”
李斯焱愣了愣,抓住我肩膀的手被我粗暴地甩开,就这样僵在了空中,他的眼神有一瞬的空茫,好像被我刺伤了一样。
“你说什么?”他哑着嗓子,慢慢握紧了拳头道:“沈缨,你在诅咒朕?”
“怎么是诅咒呢?”我笑起来:“你都说了,这叫福气。”
我又晃了晃手里的纸钱篓子,轻蔑地笑道:“陛下的母亲不是还没入葬吗?今夜是鬼门开的日子,说不定她的灵魄就在此际徘徊,我若是她,瞧见了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长成了个逼迫女子的混球,不知会有多悔恨呢。”
我用最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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