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归》
惊蛰过,春寒料峭,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将京郊鸣凤山上那座道观罩在朦胧雨幕中。
辰时正刻,山钟余韵悠长,荡过雨雾氤氲的峰峦。
清心观的晨课方毕,静室木门轻启,身着青灰道袍的弟子们鱼贯而出,三两聚于廊下。细密的雨丝敲击着油纸伞面,低语声与步履声窸窣,很快便融入了满山苍翠的雨气之中。
静室内,光线晦暗,唯有香案上一盏长明灯与炉中一段檀香,氤氲出微弱的光晕和盘旋的烟迹。
李嫣一身素净衣裙跪坐在蒲团上,发间不见簪钗,如瀑青丝只用一根白绸束着,此刻正神色专注地盯着书案上的经书。
清微真人端坐主位,目光平和地落在她身上,温声道:“目光聚于字,心却滞于形,可是今日晨课有不解之处?”
李嫣闻声抬首,思忖片刻方道:“经书有言道‘致虚极,守静笃’,意在点拨世人借助冥想与内省,让内心重归平静,方能减少杂念与情绪的纷扰。”
清微真人颔首道:“不错。”
“可若心中杂念过多,仅靠自省难以平静,又当何解?”
“道法自然,非是强压妄念,而是观其起灭。怨憎如火,你愈扑之,它反灼你愈痛。唯有洞见其性,知它因何而起,因何而炽,方知它亦如朝露,终有散时。”
李嫣缓缓眨了眨眼,思绪逐渐偏远:“寻常纷扰或许可解,但若是根植于血泪之中的怨恨,深藏心底如跗骨之蛆,岂是空坐冥想便能化去?”
窗外雨声密密,静室内默了一瞬。
清微真人听她反驳,脸上并无不悦,只是借着微薄的光线仔细观摩着她的神情。
眼前这个女子,十岁时远离皇宫来此道观,彼时还是个稚气未脱,眼里藏在惊惶与懵懂的孩子,而今八年光阴掠过,那份脆弱的稚气早已被岁月磨洗殆尽,化作通身的沉静。
清微真人道:“那依静玄之见,如何方能化解心结?”
静玄是她为李嫣取的道号。
“弟子浅见,若心有块垒,移之填壑,方能真正平坦。若胸怀怨恨,那便要让自己所恨之人以血来偿。”
李嫣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清晰道,“如此方能心静。”
此言一出,静室内仿佛连雨声都骤然停滞。
清微真人有些意外,她竟将道法自然之理与恩仇并提,那副清冷如莲的眉眼下,隐隐透出一股决绝的锋芒,叫人不自觉心惊,却无法轻易辩驳。
对于李嫣之言,她最终未置可否。
八年,足以磨去一个人的棱角,却无法消除一个人的仇恨。
辰时二刻,雨未停。
李嫣缓步出了静室,候在廊下的侍女连忙迎上,无声地将一柄素面油纸伞撑过她头顶,堪堪遮住檐角飘落的细密雨丝,两人沿着直直的廊道走上了观中那棵古松下的亭台。
“殿下冷不冷?可要奴婢回去取件披风?”
说话的侍女叫白露,眉眼伶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穿着朴素的青衣,但周身收拾得干净利落,眼神明亮有光。
“不用了。”
李嫣轻轻拂去袖上的雨沫,问道,“秦铮还未回来吗?”
话刚出口,余光便瞥见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撑伞往亭台走来。
白露道:“秦公子回来了。”
那身影渐近,玄色长袍如泼墨流云,腰身及双腕皆利落束紧,将身形衬得愈发劲瘦。他立在亭外,收了油纸伞,一头乌发半披,发尾随着收伞的动作轻晃。
“殿下,京中来消息了。”
秦铮周身似笼了一层生人勿近的薄冰,径直走至李嫣身侧,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胭脂盒子递给她。
巴掌大的胭脂盒子,分为上下两层,上层装的是女儿家惯用的脂粉,下层则有一个暗槽,用来存放情报纸条。
李嫣轻启上层盖子,眸光微亮,笑道:“苏晓又研制出新玩意了。”
秦铮俊朗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淡淡扫了一眼盒子里泛着珠光的白色膏体,答道:“苏姑娘说此物名为定妆粉,敷面可使容颜光洁如玉,不易脱妆。”
他对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不甚了解,只是凭借记忆将苏晓的话原番复述了一遍,
李嫣倒是很感兴趣,嗅了嗅手里的定妆粉,又以指腹轻点起粉末,颔首道:“果真比寻常脂粉细腻许多,此物在兰雅阁卖多少钱?”
“五十两。”
“五十两?”白露惊讶开口道,“这苏姑娘可真敢开价。”
李嫣了然一笑:“越是这种既新奇又昂贵的东西,越能让京中那些高门大户的女眷们趋之如骛。”
她与苏晓相识于四年前。
初遇时,苏晓一身奇装怪服出现在后山溪边,逢人就问今夕何夕,此处何处,状若痴狂,观中弟子皆避之不及。
李嫣见她虽衣衫狼狈,却双眸清亮灼人,而且苏晓身上有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勃勃生机与无所畏惧的自由感。
诧异之余,她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向往。
苏晓说她在家乡时最擅给人描妆画眉,调理肌肤,言语间虽有很多词汇令人费解,但李嫣静默听着,从那些半知半解的词句里,准确提炼出核心:
只要有银钱,她便能凭借此长技,在大玄立足谋生。
彼时李嫣的日子过得清苦,唯一傍身的钱财便是离宫时乳母偷偷塞给她的一小袋碎银,还记得她将那袋装着全部积蓄的荷包交给苏晓时,苏晓曾问她:“你不怕我跑了吗?”
李嫣笑了:“有何可怕?身处低谷之人,所求并非区区一袋银钱,而是一条能攀出深渊的活路。”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短短半年,苏晓凭借独门的胭脂膏粉在京都闯出了名堂,加上她生财有道,这些年为李嫣送来不少银钱,最重要的是,随着银钱一道来的,还有她收集的朝局动向和闺闱秘闻。
钱财铺路,消息织网,被折断的羽翼正一点一点重新生长。
李嫣对这些脂粉无甚兴趣,轻阖盖子后抽出底层暗槽,拿起其中信条,展信阅之,脸上笑意渐凝。
白露问道:“殿下,发生何事了?”
李嫣目光来回扫视信上内容,缓缓抬眸望向雨幕:“我朝与北乌战事胶着,朝中主和派提议远嫁公主,换取两国和平盟约。”
和亲?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大玄崇尚道教,重文轻武,自八年前定远军出事,兵力便大不如前,常年受边境小国滋扰。
牺牲一个公主,换来边境数年安定,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只是如今宫中适龄公主只有当今继后膝下的文嘉公主,和亲这种有去无回的苦差事,继后怎舍得让自己女儿去?
见她失神,秦铮伸手将信条从她手中抽出,折了几折放回怀中,轻声道:“殿下如今名义上已不是大玄朝的公主,此事不必过于忧心。”
是啊,自十岁那年,母后故去,舅父一族覆灭,她便是个被废黜封号的庶民。
可是……
“封号废了,亦可再封。”
李嫣似乎已经预想到即将到来的命运,“将一个孤苦无依的废弃公主推出去和亲,既能成全父皇的家国大义,又不得罪朝中任何党派,何乐而不为?”
她轻蔑一笑,“况且,继后本就视我为眼中钉,如今大好机会摆在她面前,焉能不利用?”
亭外细雨骤然转急,噼啪作响,砸在青石栏杆上迸溅起冰凉水珠。
秦铮自然而然地挪了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前,将雨沫尽数隔绝在他衣袍上。
他宽慰道:“听闻此事陛下还未决断,或许尚有转圜余地。”
李嫣摇头道:“北乌兵力强悍,东南海匪又时常作乱,我朝连年应战,国库早就吃不消了。朝中那帮老狐狸惯会揣度圣心,和亲一事父皇最终定会同意的。”
而她要做的,便是在圣旨下来之前,早做打算。
她绝不能去和亲!
雨势滂沱之际,清心观的山门骤然开启,一身着绯色官袍的男子执伞步入观中,衣袍下摆已被雨水润湿至深色,却不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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