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虞府书房。

虞三的官帽丢了，衣袍也被撕破，浑身溅满血污，就连脚上的鞋都像是在血中泡过，然而此刻他形容狼狈还是次要，关键的是他周身气冷，熠黑的双眼渗出冰寒。

“四郎，当着阿爷的面，还不把话说个明白！”

虞家两位兄长压住眼底的惊愕，瞥向稳稳端坐的父亲。

“阿爷，三郎对四郎是有什么误会吧？”虞大小心翼翼地开口。

虞仆射上下打量三郎：“怎么会弄成这样？”

虞四松了口气，豁然起身，道：“阿爷，我有要事处理，实在耽误不得。”说完便走向了门口，余光瞥着阿爷。

虞仆射没有阻止，虞三倒是紧追不放，扯住他的袖子：“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虞四甩开他，烦躁地道：“阿兄！我好不容易才救了你，能不能别闹了？！若非为了救你，我也不会找来那么大的麻烦，现在陇右军和整个除妖门都在对付我，多年的心血将要毁于一旦！”

虞大和虞二把两个弟弟拉开，听完他的话，二人的脸色都很差。

“放开四郎。”虞仆射终于开口，平静地望着儿子们。

虞四甩开兄长，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爷，能不能告诉儿子实话？”虞三显得一脸崩溃。

虞仆射看他一眼，漠然道：“四郎是从哪里把你救出来的？”

虞三愣住了：“十殿下府。”

“你去那里做什么？”虞大问出口之后，立刻感到了不对劲：“是十殿下先抓了你，四郎把你弄出来的？”

虞仆射眯起眼，很像经验丰富的年老猛兽，藏在猎物背后观察。

虞二紧张得一缩：“那小殿下她想干什么？莫非是想逼阿爷，送她入主东宫？”

虞三死死望住阿爷，半晌才绝望地摇摇头，对两位兄长道：“四郎他会邪术，十殿下将他误以为是我，所以才抓了我。”

两个兄长听完，顿时面无血色。

三个儿子要死不活地盯着自己，虞仆射好不心烦，他一挥手：“好了，都别再闹了。”

“阿爷，涉邪者死，这是国策，圣人不会放过的。”虞大颤抖道。

虞仆射狠狠一拍桌面：“你以为虞家不涉邪就能躲过吗？”

书房变得鸦雀无声。

“原来阿爷您都知道。”虞三失魂落魄，倒退几步瘫坐在椅上，心绪复杂难言。

“说说这件事的经过。”虞仆射微微掀起眼帘，浑浊的眼缝里暗光层掠。

虞三咽了口唾沫，开始讲述他昨晚下值后的事。

虞仆射听完，摇了摇头：“四郎还是太急，不过事已至此，现在出手未必就是坏事。”

虞三双眼通红：“阿爷，是您让四郎他——”虞三还是说不出口。

虞仆射冷瞥向他：“难道我会害自己的儿子？”说罢，他猛地拍向桌面，仿佛在泄恨。

稍微平静一些后，虞仆射才叹息：“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是鸠摩炎的弟子了！鸠摩炎替皇后作事，触怒圣人，一夜之间他本人连同所有万琼峰的弟子都被斩杀。”

“幸亏四郎将势力发展在外，才没有被苏竑一网打尽。”虞仆射现在提及，甚至在隐隐后怕。

“什么势力？”虞大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虞三郎的一双眼睛红得滴血：“阿弟把我从公主府救出来，靠的就是那些势力？实在太恐怖了阿爷，您没有亲眼看见，那个神秘男子一出手，拿走的就是无数条人命！”

“什么神秘男子？”虞大问他。

虞三陷入可怕回想：“穿着黑色连帽袍子，从头到脚都盖住，动作快得人眼无法看清，我只看见几缕银色的头发，视野里全都是血，越来越多的血......”

“你没看清是好事。”虞仆射闭上眼，眉心紧皱成结。

“阿爷，四郎去处理什么要事了？您说现在出手未必是坏事，又是何意？”虞大斟酌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虞仆射高高抬手：“你们不要知道太多，我也后悔没有让四郎及早回头，可事到如今回想起来，就算我让你阿弟回头，他就肯回头吗？四郎不愿入朝为官，自是有一番心计打算的。”

“正好虞家也需要一股朝堂之外的势力，来掣肘圣人。”虞三嗓音颤抖：“我说得对吗？阿爷？”

虞仆射没有否认，只是紧闭着眼：“求上天护佑我的四郎。”

“偏偏这个时候阿嗣不在！若四郎不敌苏竑那些人，难道就只能——”虞大咬牙道。

“天意，都是天意，阿嗣不在也好，也好......”虞仆射的声调渐渐降低。

“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等着？”虞二有些不甘心。

虞仆射无力地笑道：“二郎，你现在出门，能找到四郎吗？”

虞二噎住了，四郎神出鬼没，就连平时找他都找不着，何况这当口。

“他们交战必有动静，府里还有人手，城外也有我们养的死士，未必不能把四郎的命保住！”虞大恨声。

虞仆射睁开眼，深不见底：“那些是虞家最后的保障，别忘了还有上千口人命，难道要为了他一个人拼掉老底？你们的妻儿、岳家、虞家各枝各宗，再也没有别的倚仗了！”

三个儿子瞠目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出去！”虞仆射心烦意乱，疲倦不堪。

出了书房，虞三半道换了方向，拐进东院后面无人居住的旧庭院，外面是层层家丁，虞三径直走进去，令人打开门。

“她怎么样了？”

婢女对他行礼：“回大人，人已经醒了。”

虞三走进内室，就见礼娘拔出匕首，横在身前，一脸防御抵抗之色。

“你为何要救我？”礼娘高声喝问。

虞三失笑道：“这位娘子，你拿刀对着救命恩人，不觉得毫无道理吗？”

“滚出去！“礼娘碧眼竖瞳，浑身炸毛。

“我可以滚，只要娘子把知道的都说清楚。”虞三选了个地方坐下，静悄悄地望住她。

礼娘见暂时没有危险，收起了匕首。

“十殿下抓我回去审问，是想确认我是否涉邪？我说得对吗？”虞三主动问道。

礼娘警惕地刮他一眼。

“十殿下为何不禀告圣人，反而要自己动手？”虞三继续问。

礼娘向后靠在床头，并不回答。

虞三叹气：“我救了娘子性命，难道问都不能问娘子几句？”

礼娘冷笑一声：“那我谢谢虞大人，把我掳到这里。”

虞三语塞，格顿了半天才又道：“当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非我说你是我的贴身女使，那人必连你也杀了。”

“巧舌如簧！”礼娘抱臂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大人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全了您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声。”

虞三终于暂时放弃，黑了脸站起来道：“十殿下让你来审我，应是有几分看中你的，你还有用。”

礼娘纵声大笑：“大人终于露了嘴脸！”

虞三哼了声，离开了内室，走之前交代门口的家丁：“看紧点，不许让她跑了。”

他走后，礼娘紧紧攥着手，身子忍不住发抖。那个黑衣怪人出手太快，像一阵来自地狱的风，但凡卷过之处便无人生还，她单独在密室里审问虞三，听到动静后打开门，见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

不知道殿下现在怎么样了，府里的姐妹们都怎么样了......

如今院里院外都有人看守，婢女也不离她左右，她就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鸟，无路可走。

-

惠民坊有一处地势高抬的宅院，外面有人看守，平常进出要看腰牌才行，坊间的百姓都离得远远的，不愿靠近，以免被那些鹰隼般的目光盯着，浑身不自在。

天色阴沉，积云厚重，叶千岩和乌将军带领的人手聚集在宅院下方，顺着地势往上望，叶千岩感到隐隐不安。

“我们的人已经把这里围住了，请叶门主示下。”乌将军拱手。

“将军客气。”叶千岩眉头紧蹙，摇了摇头，指向那座宅院外的垛口墙：“他们有弩手。”

乌将军见怪不怪：“我也看见了，不是强弩。”

他自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全然掌控战场的气势，叶千岩赞赏地点了点头：“此处只能强攻，请问将军有几分把握？”

乌将军抬头望向垛口墙背后的人头，估算道：“一般来说，这样的据点在西北，我的人马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拿下，可若在城里，周围都是百姓，对方还有邪术，结果就说不准了。”

黑脸汉子恳切地望着叶千岩：“请叶门主为我手下将士保驾护航。”

叶千岩转身向后面的弟子，神色冷峻，高喊道：“筠瑞！”

叶筠瑞出列上前：“阿兄。”

叶千岩指向宅院下方的地势：“地图上那七个地方，立即安排弟子布阵，你亲自守阵，没有命令不能撤退。”

“知道了阿兄。”叶筠瑞转身，发出号令：“叶家弟子，前面两百人出列，随我去布阵。”

除妖师们提着斩妖剑，浩浩荡荡接近那座宅院的下方地势，叶筠瑞按照兄长的命令，在七个固定的位置布下驱邪降魔阵，将弟子分成三批，轮流入阵护阵，疗伤休息。

“叶门主，还要多久才能进攻？”乌将军焦躁地骑在马背上，那道垛口墙背后的弩手越来越多了。

“半个时辰后，发起进攻。”叶千岩说完，到了叶眉蛟身边。

今天来的都是高手，身经百战，对付妖邪经验丰富，是叶家的中坚力量。

“把斩妖剑和法器都拿好了，将士们一旦开始冲锋，你们便在左右替他们掠阵，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弟子们齐声。

“多谢诸位！”乌将军拱手，环视叶家弟子。

半个时辰后，驱邪降魔阵布置完毕，叶筠瑞亲自坐在最核心的阵中心，号令众人：“叶家弟子听令，起阵！”

七个法阵立刻金光大作，在晦暗的天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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