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放榜后来找裴行补课的人越来越多，但他没有接太多的新学生，磨合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认识一个人需要花很多精力。

裴行坐在书桌侧面，手拿铅笔，圈出了单词，“wish在这里是名词，复数加es.”

女生举手道：“裴老师，这是dish，不是wish。”

裴行愣住，确认是自己看错后说了声“抱歉”，拿起橡皮擦，“不过同样的，在这里是复数。”

“wish不是动词希望吗？”

“也可以作名词，”裴行顿了顿，“心愿的意思。”

女生在做试卷，裴行从黑色双肩包里拿出水，走到阳台透气。

「我是苏愿，心愿的愿。」

裴行抹了把脸，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那条没有回复的消息。

【你好，我是裴行。】

手指正准备点下发送键，余光里的马路对面忽然闪过一道白色身影。

踩着西柚色单车的人，被白色长袖防晒衫和渔夫帽，裹得很严实。瞧不见正脸，只能看见单薄的背影。

明明只见过一面，他却知道那是谁。

“那是苏愿哥哥。”

“什么？”

裴行很少有怔愣的时刻，但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

女生把卷子递给他，手腕上的毛绒运动护腕在夏天很是突兀，她撑在阳台上，“苏愿哥哥每年夏天都来这里看朱鹮，裴老师你不知道吗？”

浮县是朱鹮栖息地，为此不允许部分产业发展，就连农业也因不能使用药剂而有所影响。所有来浮县的外地人，都是为了看朱鹮。

不算奇怪。

裴行没有说话，捏了捏手中的试卷，回到书桌旁拿笔批改。

女生也不再讲，从书架最顶端抽出一本去掉封面、只留下纯白的硬壳书。

不算纯白，封底有颗红色的痣。

他想到什么，“课外书哪儿来的？”

“苏愿哥哥送给我的。”

裴行手中的红笔，在卷子上留下一个红点。短暂的停顿，像是在让对方继续说。

女生将封面举到他面前，“前几天，我在石桥上碰见他在看这本书，他就送给我了。”

裴行扫了眼，三个竖排红字像三颗红痣。

《胭脂扣》

“你就是因为看了这本书，所以给作文老师写了篇题目为《为‘千古第一□□’平反》的零分作文？”

女生一脸被抓包的表情，求裴行别告诉她奶奶，看完也转送给他。

“裴老师，你要是见到苏愿哥哥，也别告诉他我作文的事。”

“为什么？”

裴行原本打算说他不会和苏愿有什么交集。话到嘴边却自己转了个弯。

“苏愿哥哥还期待我拿个高分呢！”

女生说完，发现裴行的表情不大对劲。

“他没有告诉你，你明年就要高考了，不能在应试考试的作文里写这种题材吗？”

“我知道不能写啊，但是苏愿哥哥说他上高中的时候就写过类似的，他们老师很喜欢。我听见就想试试。”

裴行放下卷子，“他读的什么高中，能写这个？”

“我也不知道，课程和我们好像也不一样，好像是什么IB，还有AP.”

国际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国际学校，不用参加高考，苏愿甚至就在国外上大学。当然不会知道对他们这些小镇学生而言，什么是需要，什么是不需要。

裴行垂了垂眼，重新拿起卷子，“既然知道和他不一样，就别再这么做了。”

上午的课结束，裴行在与家长沟通后，背上包离开。

站在正午的烈阳下，有点晃眼睛。

他拿出手机，删掉那句没能发出去的话。

裴行回到院子里，苏愿正站在阳台上冲他招手，他像是没看见，搬起院子里送来的食材，径直走进厨房。

做好饭菜，裴行像往常一样把它们放在苏愿的门口。

就在这时候，关闭的房门发出轻微的门锁转动声，门缝打开，苏愿从里边探出头。

“我发错信息了吗？”

裴行低着头，没看他，“没有，我收到了。号码已经存下。”

苏愿将门又拉开了些，靠着门框，安静地注视着他。像小鹿见到误入林间的路人。

裴行本就不很擅长处理冷场，此时有些烦闷，声音比平时更低了些，“电工上门检查的事，你什么时候有空？”

苏愿的指尖敲了敲门框，“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不喜欢沟通和处理这些事情，你在的话，我会感觉好一点。”

裴行不确定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这就是苏愿一贯说话的语气。

心里的烦闷莫名地消散了些。

他拿出手机联系了师傅。苏愿在餐厅吃饭，他就在客厅守着师傅检修，背对苏愿站着，高大的身型挡住可能会望向餐厅的视线。

待人走后，裴行把客厅被踩过的地板又拖了一遍，跟苏愿说了声，打算离开。

“你的电话号码是绑定的微信吗？”苏愿放下筷子，又抱起了腿，“我想把房租直接转给你。”

裴行想要抓住什么，但因为又一次对视，忘记去想苏愿的言外之意。

“是，不过暂时不行，我需要去重新办理银行卡。”

“你什么时候去呀？”

这个问题有些太过私人，他会直接回绝。

裴行看着苏愿那双在窗外阳光下亮起的眼睛，说了个具体到几点的时间。

“好，你也快去吃饭吧。”

苏愿重新拿起筷子，夹了朵口蘑，很小地咬了一口。

裴行收回眼，离开时轻轻带上门。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下午，金色夕阳落在数学试卷上，选择题的正确答案“D”，安静地躺在那里。

他忽然很想在前面写上一个冒号。

意识到这一点的裴行，觉得奇怪的人可能是自己。

几天后的下午四点，裴行准时骑车来到银行门口。停车时，不经意地看了眼四周。

人不多，街道旁的商贩也没什么生意。

裴行掂了掂肩上的书包带，走进银行。

浮县是个小地方，人都认识。尤其是在这个夏天名声大噪的裴行。

银行职员跟他开了几句玩笑，说成年了不再需要舅妈来签字，要去大城市读大学，的确该有新的银行卡。

职员把卡递过去，发现裴行没有立刻收下，而是在看玻璃门外。

“卡和身份证收好。”

“谢谢。”

裴行装好卡片，盯着苏愿穿着水蓝色衬衫蹲在路口的背影，一步步朝他走去。

路边长了一丛高高的马尾草，被风吹得时不时弯下腰，一只狸花猫正直起身，不停拿爪子去抓毛茸茸的顶端。

抓到后，它扭头看向苏愿，在被揉揉脑袋后，又更卖力地去抓。

“你在教它怎么玩吗？”裴行的嘴角勾了勾。

苏愿抬起头，笑了笑，“对呀。这是逗猫棒，下次它就可以自己玩了。”

“你的银行卡办好了吗？”

裴行点点头。

正当他不知道自己下句话该说什么时，苏愿再次对他伸出了手。

裴行看着那只手，缓缓握住，把他拉了起来。

和上次一样，苏愿起身后没有立刻迈步，站了会儿才跟他沿着街道往前走。

裴行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毕竟他的自行车还在相反的方向。

苏愿的也是。

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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