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晚舟避开他手臂，小心转身，思考姜尽寒这句话中的意思。

她靠在门上，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真诚，全是谎言：“自然是因为你。”

“我想早点回魔界，你伤就能快点好起来。”

姜尽寒直起身，转头扔下句：“不必，小伤而已。”

何晚舟看着他后背，慢慢站直身。

她确实想要回魔界，却不是因为希望他伤快好，而是想回去下毒。

说起来，姜尽寒这回的伤因她而起，如果她这个时候给他下药，实在有些不道德。

虽然这件事本身就不怎么道德。

“我去这里的食堂看看，如果有新鲜水果给你炸两串糖葫芦回来。”何晚舟扔下这么一句，就出门去了。

青云宗面向弟子有专门的食堂，不过现在不是饭点，有元一善的交代，何晚舟拿到了不少山楂和小苹果。

厨娘给她生好火就出去打叶子牌去了，偌大一个膳房里又只剩下何晚舟一个人。

她将麦芽糖熬成棕黄色，将串好的水果放进锅里轻轻一滚，捏在手里一搓，糖汁便凝固成细细糖丝，裹在亮红色山楂上。

她咬了一小口。好甜。

微微蹙眉，何晚舟手中不停，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排了二十多串糖葫芦。

别说给姜尽寒吃，就算拿出去卖都绰绰有余。

想了想，何晚舟将手指并在耳侧：“糖葫芦，来不来吃。”

对面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在哪。”

清姬来的时候，何晚舟正好将炉火熄灭，扎了个草扎，将各色糖葫芦统统插在上头。

何晚舟道：“随便坐吧，想吃哪种自己拿。”

她自己拿了串葡萄的，撩开衣摆随意坐在了一块稻草上。

清姬靠着她坐下：“不怕我又对你使手段？”

何晚舟道：“我记得你好像也挺爱吃甜食，找不到人陪我，就你凑合一下好了。”

清姬捞起一根最普通的山楂，坐着看了很久。

何晚舟咬了口糖葡萄，外头的脆壳一咬就裂，里面酸酸甜甜的葡萄汁水立刻爆出，像咬住了一汪甜水，缓缓流入喉中。何晚舟靠在柴火堆上，姿势放松。

见清姬还不吃，她道：“不会吃么？直接咬就行。”

清姬咬了一口，连着眼泪一齐咬了下来。吓了何晚舟一跳。

她说：“有那么好吃吗？别哭啊？”

谁知清姬听她这么说，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发狠地咬着糖葫芦，简直就像是在啃谁的肉。

何晚舟无奈，只能盯着她哭，轻轻咬着糖葡萄。

膳房里两个姑娘席地而坐，只能听见咬碎糖壳和有一声没一声的抽噎。

何晚舟一口气吃完两根串，本打算和清姬再见，她却流着泪，开口说话：“我哥哥在妖族之战胜利的最后一夜，说他第二天会给我带一串糖葫芦。”

何晚舟重新坐了回去：“那你哥哥他......”

“死了。”清姬说，“我哥哥就是魔妖之战中，魔尊的亲兵，那一百精兵的首领。”

她擦了一把眼泪，唇边的糖浆抹了一脸，黏糊糊的：“在魔尊杀哥哥前，他对哥哥都非常好。我哥大约也不会想到，他最敬重的人会对他出手，至他于死地。”

何晚舟道：“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不会。”清姬笑着哭，“那是我哥哥，他的魔源我清清楚楚，上次魔尊来找你，我就在膳房里看着你们，他身上的魔气夹杂着我哥哥的气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有什么误......”

“你还在给他找借口。”清姬笑，眼泪成串地下落，“姜尽寒成魔的时间很短，只有三百年，可以说，我和哥哥见证了他的诞生。他是最有天赋的魔，也是最具欺骗手段的魔，不怪你会被他迷惑。不如你听我说完再做判断。”

清姬和哥哥清源从忘川诞生后，机缘巧合流落到人界，被一户普通人家收养。

兄妹两个力气极大，很快就能跟着猎户上山打猎，往往收获颇丰。

一天，他们正常上山打猎，下山的时候村庄却火光冲天。一群妖兽袭击了他们的村落。爹娘，村民，全都死了。

兄妹两个茫然地被修士带走，关进了笼子。

清姬说：“魔天生对情感的认知很奇怪，那时候我只是觉得见不到爹娘，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人总会见不到。”

可日复一日的牢笼生活，不停地割肉取血，让兄妹两个意识到从前平静的日子再也回不去。而见不到的人，也永远消失，天地间再不会有，永生不得再见。

痛苦，折磨，让他们两个竟生出相依为命的感情。

直到他们被榨干价值，连着笼子一起被丢进魔界。

丢他们进魔界的人说：“还没见过这等温顺的魔，放回魔界，大约很快就会被吃掉，也省得我们处理，怪麻烦的。”

伴随着笑声，他们相拥坠入无尽黑暗。

他们运气极差，掉进了一处战场中。

他们运气又极好，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趴在死人堆里，兄妹两个屏住呼吸装死人。

魔界无光，但那天血色覆满每一寸天空。

点燃天空的，是无数燃烧着的尸体。

战场正中，堆着一座仰头仰到发酸才能看到顶的尸山。

而这座尸山顶上，坐着一个人。

他白发血衣，是这场大战唯一的胜利者。

那人盘腿坐在尸山顶，面无表情地抓起身下尸体，扯出心脏，低头安静地吃掉，再折断全身骨头捏成球，丢进火堆里。

每扔一个，火焰就会‘歘’地上窜一寸，油脂噼里啪啦乱响，叫人心跳都跟着加快。

燃烧的火焰明灭，照亮那人的脸，血浆飞溅，他美得惊心动魄。

他是一朵从尸山上长出来的诡谲花朵，艳丽且要命。

清姬兄妹俩愈发害怕，本打算远离这个地方，却不料尸山上那人吃着吃着，忽然停手。

隔着火焰和遍地尸体，他用一对虚无黑眸，望向兄妹俩所在的方向。

清源根本没时间犹豫，直接将妹妹按进一具高大尸体中，自己则站起身，踩在那具尸体上。

清姬顺着尸体缝隙，看见一双被血洗得雪白的足，踏着尸体走来。

他身上裹着一件不知从谁身上扒下来的血衣，在清源对面站定，歪头看向清源。

清源已经算高大，可那人比他还高半头，立在他们跟前，阴影伴随火光跳动罩在他们身上。

清源结巴：“你，你好？”

清姬在尸体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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