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一个进程崩溃的旧纪元淘汰款智能机械设备正在清理垃圾，意外识别濒死的碳基生物。

哇哦。

这个设备说。

它居然搭载了智慧AI核心，只是被封闭在内网中，不与外界数据节点相连。

古早的屏幕已经碎裂，刮花的玻璃、液晶流离的彩光和喷火的太阳，让碳基生物眼花缭乱。

【（一阵劲爆的洒水车声响起）自主模式已开启！】

【你需要降温！】

在智能设备的识别系统中生命指标极低的碳基生物需要救助、需要陪伴，程序设定就是如此，硅基生物拯救碳基生物天经地义。

“调查小组人呢？还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甘融打了个寒颤，抬眼，这个角度看不到蔺加三的正脸，只能看到她搭在玻璃扶手旁的手，修长雍容。

这双手的主人，执掌生杀，自然是再高贵不过。

“到我这来。”蔺加三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圣殿里传递得很远，她好像根本不知道避人，有些话她说了，做也是会做的。

晶莹的玻璃能看见使人心摇神荡的大雪，厚雪之下，沉降着一种机械单调的电火花噼啪声，威震四方。

发疯似的雾在圣殿里飞奔，坚实的墙界限已经模糊不清，就像一颗颗盐砾化开在水里，人影憧憧的信徒们浑然一体地旋转着。

甘融发觉统一制服的垂摆转动起来，无论她们朝向哪边，能只能看见薄薄的刀片般的侧影，很像有着闪耀拖尾的流星。

真是一些奇怪的家伙。

“不去。这次来跟你没话说，大晚上的早点睡。”

“您与我相处很不愉快，我知道。”

“也不见得。”甘融立即回答，心里喊出的却是“快走”，语气更轻柔了，带着无穷无尽的后怕，她一步一步地挪着脚尖，“但今晚真不行，有约了。”

没等蔺加三接话，甘融佯装镇定往外走，她这不是临阵脱逃！

大晚上的，蔺加三会发疯！

可她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圣殿一望无际，光滑如镜，它自愿成为风雪里的荒岛，那也意味着误入其中的人径直拥抱了它。

甘融看见脚下的自己头朝下、脚朝上地倒吊在那。

月亮升起来了，几乎是一轮满月。蔺加三说万物都是有生命的，未来也是不可预测的。一小时后也许月亮会流尽祂最后一滴金色的血液，也许一切会化为乌有，也许有一小股火焰会切割圣殿的外立面把玻璃烧裂。

多余而无用的丝线在玻璃上碰壁了，华而不实的异能在圣殿不起作用，甘融想过很多次假使蔺加三要杀掉自己要用什么办法，她那样迂回，是不是也说明蔺加三也正恐惧着甘融的成长？

——但甘融错了，蔺加三玩死她就和圣殿倒映着夜空一样。天地都能被锁在一片玻璃的倒影中，还有什么她做不到？

“不要惹我生气，好吗？”

“您得承认，走到今天都是您的选择。杀了芳风，真是您人生中最闪耀的一笔。”

蔺加三似乎有些发自内心地笑了，那笑容就像亮闪闪的刀，“2月7日您与榊和花见了一面，榊和花记得很清楚，您把她的头浸入温泉中，在反复的水花迸溅中，水已经浑浊得看不清任何事物，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冰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这并不是说这双眼睛很冰冷，相反，榊和花曾经见过太多杀人者的眼睛，受苦的、谵妄的、狂喜的、大仇得报的、发自内心的，都有，但这双眼睛露出很纯粹的笑意，就好像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随手把东西换了个位置。平静到榊和花觉得自己刚生下来，就该去死。”

“我没杀芳风！”甘融反驳了一句，蔺加三没当回事。

甘融意识到她们的谈话不取决于自己。

“您认可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要牺牲些什么，但平白无故地为了党争死人，您不喜欢。2月7日您同样得到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关乎着很多人。比起芳风的腐烂他们才更像腐朽的尸体，他们借由赵广济的名头吸她呕心沥血的精气神，他们把这才搭建出来的地基抽出来做他们的小院栅栏。随后您创立了远洋安保公司，您疑惑，为什么所有人不能像孙枣糕那样依旧保持赤子之心。”

“您意识到这个问题其实更早，就从周陨的苗圃开始，看似不起眼的小菜园竟然可以在黑市买断二十三个异能者的性命；然后您又听闻，太史森的家中放着《蒙娜丽莎的微笑》；与他们相比，出手阔绰的阿芙乐尔竟然可以称为质朴。您心中想的是：乌托邦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一个注定要失败的高尚者赵广济曾经来过。”

“无论是带着恨意，还是带着爱意，都是未曾言说的期许，人们愿意给理想主义者尝试的机会。新世界框架里不能出现任何有私欲的人。榊和花多体贴啊，她看见现实和幻想中隔着一片血海，于是她决心先让您看见这血海。”

“您没杀榊和花，您对她说这事没完。难道榊和花比芳风更让您怜惜？我认为您太仁慈，学不会尊重‘人的意志’的文明，毁灭也罢。”

“……我没杀芳风！”甘融的心在急促跳动，她好像要出汗了，紧接着是大口呕吐的生理性反胃，她怀疑蔺加三监视她，她怀疑她一举一动都在这个人眼里，她怀疑她逃不出去。

她是NPC啊，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路人啊！

明明无论做什么都是被隔绝在磨砂玻璃外，因此她想做就去做，她没有牵挂，这意味着她毫无畏惧。

可她的灵魂却依然在不停发抖。

甘融觉得蔺加三比她更会玩丝线，是蛛网上最睿智、最长寿的剧毒黑寡妇，一张恐怖阴森的大网后有着无数双眼睛，都牢牢地盯着她……这些事情，甘融可以保证，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三个！其中一个是她一个是榊和花，而榊和花直到现在还没出院！

难道在温泉那样的私密环境里，蔺加三也有无所不知的耳目吗？！

过了很久，甘融的耳朵里的嗡鸣褪去，她才发现那些尖锐的视线都是真的，信徒们都没有多余的表情，比机器要更机器，只是看着她。

蔺加三在甘融缓过来后才继续开口。她跟甘融离得很近，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这样的动作过于亲昵了些，不像要拼得你死我活的政敌，反而更像真情流露。

“您肯定认为我在监视您，但我想告诉您，没人能全知全能，我只是利用了赵广济的某个权柄——她也没有您想的那样全然无私，在她之后，人类不再有母亲了。因为妻母非母。一个拥有创生权柄的生物若不是漫漶着愚痴的社会规训而产下寄生于她血肉的后代，那么她一定由衷渴望这个生命能够延续她的理想。但您也知道，污染让母亲成了天然的容器——”

“芳风在电梯里和您说的话，我也可以原封不动清晰地叙述一遍：首先要容纳污染，成为超凡能力的容器；其次要精纯这股力量，灵性积累也是对该序列的理解，当您离最终越近，您也就越能看见世界的真实；最后是特殊条件，存在性危害序列需要消化似死非死、似生非生的自愿灵魂——我为您准备了四份，也好，您率先学会了自己捕猎。”

“话又说回来，人类需要繁衍下去，繁衍却因为污染带来未知的危害。母亲不确定孩子是什么，孩子也未必真愿意继承意志，那可真是终极的未知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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