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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扶苍》

第34章 野豕悲声


晨光渐炽,葡萄架下的光影由斑驳碎金凝成一片完整的暖色。
王曜帮着母亲将碗筷收拾进灶房,陈氏却执意不让他沾手浆洗的活计,只推他回院中歇息,或是去村里走走看看。
王曜知母亲心意,也不再坚持,便从背篓里取出几卷书简,在木桌旁坐下,就着明朗的天光,翻阅起裴元略所赠的农书笔记。
书中关于区田法开沟深浅、溲种法配料比例的详细记述,与他记忆中家乡田土的墒情、肥力相互印证,心中渐渐有了几分计较,只待午后便去自家那几分薄田实地勘验一番。
山间的宁静忽然被一阵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打破,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某种重物拖拽过地面的摩擦声。
王曜抬头望去,只见院门处的柴扉被一只筋肉虬结、布满旧伤疤的大手推开,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堵住了门口,逆着光,投下好大一片阴影。
来人正是李虎。村里人都唤他虎子,年方十九,却已长得比寻常壮汉还要高出一头,膀大腰圆,一身赭褐色粗布短打被汗水与山林间的露水泥渍浸得深一块浅一块,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岩石般坚硬的肌肉轮廓。
他面色黝黑,浓密的络腮胡须如同钢针般虬结,一双环眼大若铜铃,此刻因用力而微微泛红,额上青筋暴起,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脚下的尘土里。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肩上竟扛着一头体型硕大的野猪,那畜生少说也有两百斤,獠牙外翻,鬃**粗硬,颈项间插着一支羽箭,箭杆没入极深,只余箭羽在外,显然是一箭毙命。
野猪的四肢被藤条牢牢捆住,软塌塌地垂着,腥热的血气混合着山野的粗犷气息扑面而来。
“婶子!曜哥儿!”李虎声若洪钟,带着山民特有的直率和见到故人的欣喜,“俺听说曜哥儿回来了!一大早就进山转了转,运气不赖,撞上这厮在溪涧边喝水,正好给曜哥儿打打牙祭,接风洗尘!”
他说话有些喘,却掩不住那股子憨厚豪迈之气。他将肩上的野猪“砰”地一声卸在院门内的空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地面都似乎震了震。
陈氏闻声从灶房出来,见状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忙不迭地道:
“哎哟!是虎子啊!你这孩子!怎地又弄这么大家伙来!快歇歇,快歇歇!瞧这一身汗!”她赶紧舀了一瓢清水递过去。
王曜早已放下书简,快步迎上前,看着地上那硕大的猎物,再看向李虎那张因劳累和兴奋而愈发显得威猛的脸庞,心中暖流涌动,用力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
“虎子!你这……何苦如此辛劳!我这回来又不是客,哪需这般阵仗!”
李虎接过水瓢,“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把嘴,嘿嘿笑道:
“不辛苦!曜哥儿你去长安念大书,是俺桃峪村的荣耀!俺没啥本事,就会摆弄这几下弓刀,弄点野味给你补补身子,应当应分的!”
他目光落在王曜身上,仔细打量着,眼中满是纯粹的欢喜,“曜哥儿,你瘦了些,可精气神更足了,像个真正的官人老爷了!”
他注意到王曜腰间那枚在日光下微闪的银鱼袋,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却并未多问,只是由衷地替兄弟高兴。
王曜心中感动,知李虎性情质朴,不擅言辞,这一片心意却比千金还重。他拉着李虎在院中石墩上坐下,问道:
“虎子,这数月我不在家,多亏你时常照应我娘。近来山中光景如何?猎物可还丰足?”
李虎道:
“婶子这边你放心,俺隔三差五送些山鸡野兔来,柴火也管够。山中嘛,老样子,饿不**也发不了财。开春后畜生活动多了,这头野猪算是撞到俺箭尖上了。”
他顿了顿,环眼扫过王曜带来的书简,语气带着几分羡慕和不解。
“曜哥儿,那长安城……是不是真的人多得挤不下?楼高得能戳破天?你在大学堂里,整天就跟这些竹简打交道?不闷得慌吗?”
在他单纯的世界里,山林、弓箭、猎物才是实在的,那些之乎者也的学问,遥远得如同天边的云彩。
王曜知他心意,笑着将长安的见闻拣些有趣的说了,诸如太学屋舍连绵、学子如云,崇贤馆辩论的激烈,东郊籍田的壮观,却略去了其中的险恶争斗。李虎听得瞪大了眼睛,时而啧啧称奇,时而摇头晃脑,仿佛在听一个光怪陆离的神话故事。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得村口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惶急的呼喊:
“曜叔!曜叔!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曜与李虎同时起身,只见七叔公的孙子王铁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少年脸上满是惊惶与愤怒,额上汗水淋漓,衣衫也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
“铁娃子,慌什么!慢慢说!”李虎声如沉雷,稳住少年心神。
王铁跑到近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急声道:
“曜叔!虎子叔!不好了!县里……县里来的差役,要抓顺子叔!现在就在村口,我阿爷和阿爹正在那儿拦着说情,可那帮差役凶得很,根本不听!阿爷让我赶紧来寻曜叔,请你快去说说话!”
王曜心中一沉,与李虎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他立刻对闻声出来的陈氏道:
“娘,我去村口看看情况。”
陈氏脸上血色褪去,双手在围裙上紧张地搓着,连声道:
“快去!快去!好好说,千万别动手!顺子一家老实巴交的,可经不起折腾啊!”
王曜点头,与李虎、王铁三人立刻拔腿向村口奔去。李虎甚至顺手抄起了靠在院墙根的一根结实的栎木棍。
桃峪村本就不大,从王曜家到村口老槐树下,不过两百来步距离。此刻,老槐树下已围了数十名村民,人声嘈杂,夹杂着妇人孩童的哭泣和差役凶狠的呵斥声。
只见一名身着皂隶公服、腰挎铁尺锁链的户曹掾,正满脸不耐地站在中央,他留着两撇鼠须、眼珠滴溜溜乱转,另外还有七名穿着号褂、手持水火棍的役卒在一旁虎视眈眈。
村民刘顺已被套上了沉重的木枷,铁链锁住双手,他本就瘦小,此刻更是面如土色,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他的妻子阿惠扑在顺子身边,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两个年幼的孩子吓得抱住母亲的腿,哇哇大哭。
七叔公和王伍正围着那户曹掾,不住地作揖恳求,老人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王伍也是满脸焦急。
“差爷!差爷开恩啊!”七叔公声音沙哑,“顺子家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不是有意抗粮,实在是前次刚缴完,家里早已空空如也,连春播的种子都是借的!您宽限几日,容我们想想办法,村里各家凑一凑,定把缺额补上!”
那鼠须县吏冷哼一声,三角眼斜睨着七叔公,用铁尺敲打着掌心,阴阳怪气道:
“王老里正,不是我等不给面子!县尊有严令在此,此次加征粮秣,乃朝廷急需,关乎战事大局!限期之内,颗粒不能少!你们桃峪村,上报应缴粮二十石三斗,今日我等前来,只收到不足八石!这分明是刁民蓄意**!若不抓个典型重重惩治,如何向上峰交代?如何警示他人?”
王伍急道:“差爷,天可怜见!去年收成本就不好,年初又为襄阳战事纳过一次粮,家家都见了底!如今青黄不接,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啊!您看看顺子家,娃娃都饿得皮包骨了,哪还有余粮?”
“少废话!”班头不耐烦地一挥手,“没粮?那就按律办!人锁走,两日内若还不缴齐,板子伺候,下狱候审!至于为什么抓他?”班头用铁尺指向顺子,狞笑道,“谁让他家是外来户?全村就他一家姓刘!不抓他立威,抓谁?难道抓王里正你家的人不成?”话语刻薄阴损,引得周围村民一阵骚动,怒目而视。
就在这时,王曜、李虎、王铁挤开人群,走了进来。
“七叔公,伍哥。”王曜先向两位长辈行礼,目光扫过被枷的顺子和哭泣的阿惠,最后落在那县吏身上,神色沉静,拱手道:
“这位差爷,在下弘农郡学子王曜,现为长安太学生,蒙陛下恩典,赐羽林郎衔。不知顺子哥所犯何罪,竟要动此重枷?”
那户曹掾原本趾高气扬,忽见来个青衫学子,气度不凡,又听其自报家门,竟是太学生兼羽林郎,脸色顿时一变。
他虽在县衙为吏,却也知晓太学生地位清贵,羽林郎更是天子近卫的虚衔,虽无实权,却非他一个小小县吏能轻易得罪的。他忙换上一副略显恭敬却依旧透着官腔的笑脸,拱手还礼道:
“原来是王郎君!失敬失敬!在下县衙户曹掾赵干。非是我等要与乡邻为难,实在是上命难违啊!”
赵干将方才对七叔公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强调是县令董迈奉了太守之命,为支援他处战事而加征粮税,桃峪村缴纳不足,顺子家是典型,必须抓走法办,以儆效尤。
王曜听罢,眉头微蹙。他虽不知朝廷即将在何处另辟战场,但连番加征,百姓显然已不堪重负。他沉声道:
“赵户曹,朝廷用兵,百姓输粮纳赋,本是分内之事。然‘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桃峪村地处僻远,土地贫瘠,今春至今,连番征敛,民生已极为艰难。刘顺一家勤勉本分,若非实在无粮,断不会拖欠。可否请赵户曹行个方便,暂且放人,宽限数日,容村民设法筹措?若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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