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的人立刻把目光齐齐投向了伊莱娜。

伊莱娜从龙背上跳下来，稳稳地落了地。

她看起来十分疲倦，气势却不减，铠甲上的鲜血给她增添了一抹凌厉的杀气。她脱下铠甲，随手抹掉了脸上的鲜血，坐到火堆旁边。

“伊莱娜大人，您回来了。”索菲娅率先开口。

“嗯，索菲娅，之后你和所有的魔法师，再加上威廉，护送理查德离开。”伊莱娜说。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索菲娅难以置信地看向伊莱娜：“大人，那伤员？”

“伤员跟着你们一起走，能走多少走多少。如果还有力气离开的，就跟着你们一起走，没有那个力气的，”伊莱娜顿了顿，接着说“那就只能留在这里了。”

伤员留在这里会是什么下场，所有人心里都一清二楚。连伊莱娜都能做出这种决断，战况恐怕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几乎所有的骑士都出身于贵族，但在战争面前，贵族头衔救不了他们的命，只有站得起来的人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安娜理解伊莱娜的话是什么意思，战况恐怕已经到了伊莱娜都无法保证能否保全任何一个骑士的程度，不然她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决策。

不知道什么时候，理查德站在了他们的身后，那张白皙的面孔此时已经沾上了许多灰尘，他看着伊莱娜说：“我不走。”

“没有你想不想的余地，我现在是骑士团团长，这是命令。”伊莱娜斩钉截铁地说，口吻非常强硬。

理查德忽然激动起来，但他极力克制，勉强用带着哭腔的语气说：“既然我已经身处战场，就必须要履行骑士的义务，为此奉献出生命是完全应该的。”

伊莱娜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转身与理查德对视：“理查德，你知不知道你是未来的皇帝？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死了，帝国会掀起一场比这场战役还要严重得多的腥风血雨？内部的敌人可比外来的敌人可怕得多。”

理查德抿着嘴，一言不发，伊莱娜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出征之前和我的约定？你答应我一定会在这场战役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这番动静吵醒了休息中的人，安娜看向理查德身后的棚子，已经有许多人坐了起来，有人的表情十分平静，神色中带着接受命运的坦然，有人的神情中则掩盖着将要爆发的怒火。

“你是什么意思，伊莱娜，你想让我们白白送死吗？”查尔斯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声音大得仿佛要掀开棚顶。

他说的没错，这么做等于让他们之中的许多人留在这里等死。但在伊莱娜没有来到努波之前，许多未能撤走的居民也是这样白白等死的。

将弱者和身份卑贱的人视为蝼蚁的人，也会被更强大、身份更高贵的人视为蝼蚁。

“怎么能叫白白送死呢，查尔斯。多年后，历史上会留着你的名字，人们会记住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伊莱娜从容地说，“为了他们而死不是骑士的义务吗？”

话虽如此，在极致的恐怖面前，他并不想坚持所谓的骑士道，查尔斯崩溃地大喊：“我才不要为了那群庶民去死，我可是伯爵的儿子，我凭什么为了他们去死！”

他真的太吵了，吵得人心烦，既然无法改变残酷的事实，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影响心情，安娜在他继续大喊之前，利落地朝他甩了一个禁言魔法。

“不想被提前处决的话，就别说那么多废话。”伊莱娜站起来，面对着骑士和魔法师说，“各位，既然你们已经听见了，趁此机会决定一下，到底是走是留。”

除了之前的查尔斯之外，没有一个人支持，也没有一个人反抗，仿佛伊莱娜成了他们信仰的神灵，只要伊莱娜一言令下，他们随时都可以去死。

这话实际上也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伊莱娜在这里的话，仅凭他们估计早就葬身于此。

伊莱娜说完，有些人又接着休息了，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剩下的人也跟着那些人继续休息，仿佛是在死神来临之前抓紧时间享受梦境中的极乐。

伊莱娜对索菲娅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也回去休息，索菲娅犹豫了一会，照做了。理查德还是站在原地，伊莱娜对他说：“坐下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理查德机械地走过来，坐在了索菲娅的位置，呆呆地望着火堆，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布莱克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伊莱娜没有提及他该做什么，或者说不用提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理查德，”伊莱娜缓缓开口，“兑现你的承诺吧，就现在。”

理查德转头看着她，伊莱娜的面孔在火光下被照得金黄，她说：“对着命运女神发誓，你会让女巫们自由。”

四周没有任何人的声音，安娜只能听见呼吸声，不知道是来自远处的棚子还是火堆近处的人。

理查德沉默了很久，他转头看向火焰，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理查德是未来的皇帝，伊莱娜就算要求他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英灵殿上都行，但是她提了一个和自己的将来毫无关系的要求。

安娜和理查德分别坐在伊莱娜的两边，布莱克坐在伊莱娜的对面，安娜坐在理查德的对面。安娜看着理查德，他始终一言不发，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这里的夜晚很冷，偶尔会有风吹过，风声吹过的声音仿佛亡魂的悲鸣，听得多了就叫人想逃离这里。

布莱克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他从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无数的人费尽心思想要博取他的关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久而久之也习惯了把别人都当做无数人其中的一个。

布莱克是瓦.尔特家族的少公爵，是不世出的天才，是大名鼎鼎的黑骑士，能获得他的青睐于许多人都是一种荣幸。

而在和伊莱娜短暂的接触里，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将她视作骑士，甚至愿意与她一同作战，他想理查德和他也是一样的，毕竟伊莱娜的身份不那么光彩，想要成为出众的骑士必须承担许多质疑。

但伊莱娜现在用这个誓言告诉他们，她根本不关心他们的看法，她始终是那个被歧视的红发女巫，她也是神明降下的预言中结束战争的骑士。

为她加冕的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历史上从未有骑士获得这样的殊荣。无论她是不是女巫，她的存在就是所有骑士都无法逾越的一座高峰。

安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后听见理查德一字一句地说：“我以理查二世的名义，向命运之神摩伊拉起誓，会赋予女巫自由。”

理查德如果继位，就是第二个登上皇位的理查。他没有用自己的名义宣誓，而是用自己的使命宣誓。

命运女神虽然陨落了，但命运之轮还在，向命运之神起誓就意味着他将这件事同自己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宣誓结束了，周围不是华丽的殿堂，也没有无数的见证人，将会成为理查二世的白骑士理查德宣誓给予女巫自由，历史记录了他是如何兑现承诺。

而在秘境外，那个真正向命运索取自由的人，早就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即使是女巫们，也只会记得第一个宣布帕特里亚的女巫拥有生存权的人是理查二世。

宣誓完，理查德仿佛再也不想听见那亡魂的哀鸣，起身去休息。伊莱娜还是坐在原地，没有转头，对着理查德说：“理查德，这场战役之后，你得开始担起皇储的责任了，没有人能陪你再玩骑士的游戏了。”

理查德没有说话。

安娜看向理查德，他站定了一会，然后回头看向伊莱娜，安娜下意识伸手拿刀。理查德对着伊莱娜鞠了一躬，说：“谢谢你，伊莱娜。”

伊莱娜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理查德说完就回去休息了，空地上又变成了三个人。

布莱克直直地盯着伊莱娜，伊莱娜什么也没说，低头看着跳动的火焰。过了一会，布莱克主动打破了寂静：“你想让我发什么誓？”

伊莱娜终于抬头看向他，然后说：“我还没想好。”

布莱克语塞了一下，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安娜突然出声，看着布莱克说：“我想好了，死灵法师和佛盖特，你挑一个杀吧。”

布莱克：……

伊莱娜终于露出了还算轻松的微笑，但她没有直接问布莱克是否愿意留下抗击魔族，她看着布莱克问：“风神给了你多少神力？”

“不会比火神给你的少。”布莱克抬眼回看伊莱娜。

伊莱娜的眼神再次瞟向火堆，她拨弄着木炭，然后说：“如果你有把握，可以留下试试看。”

布莱克的视线转向伊莱娜的手，伊莱娜的手非常修长，活动的时候骨节清晰可见，突起的血管凸显着这双手的主人惊人的力量。

“你有点太不把我放眼里了，伊莱娜。”布莱克说。

伊莱娜抬头看他，他看起来有点无奈地说：“这世上也没那么多对我来说没把握的事。”

“你的婚姻貌似就不在你的把握之中。”安娜提醒他。

布莱克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说：“如果我想，我也可以去退婚。而且贵族的婚姻只是一桩用于稳固家族的交易，谈不上什么神圣。”

伊莱娜挑了挑眉，问：“那你将来另一半有了情人的话，你会怎么样？”

“有就有了呗，反正她也不爱我。”布莱克说。

“你怎么这么肯定她不爱你？”

“因为有点脑子就不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在这种无用的感情上反复纠结几十年。”

“那你会找情人吗？”

布莱克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不知道，我没有爱上过谁。”

伊莱娜没有问下去，周遭又陷入寂静。

安娜拨动了一下火堆，瞥了布莱克一眼。

就算伊莱娜活了下来，和布莱克的交集最多也就是在骑士团的这段时间，从这两人的观念出发，他们甚至可能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布莱克真的会真心实意出手阻止伊莱娜的死吗？他凭什么，凭几个眼神和安娜的直觉？

而且万一布莱克真的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也不想出手，那怎么办？

安娜心中的怀疑又冒出了头，她犹豫了一下，拐了个弯，向布莱克发问：“那你要是不当骑士了，还会恪守骑士道吗？”

问出来她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其实她是想问布莱克会不会始终站在正义的那一边，而不只是复刻出另一个瓦.尔特公爵，但她拐着弯问的骑士道，看似是弘扬正义，但践行的过程中未必不是在维护贵族的利益。

帝国最高贵、实力最强的骑士团几乎没有平民骑士的存在，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了。

伊莱娜身为女巫，处于被压榨的最底层，立场天然与布莱克对立。照理来说，布莱克掌权以后绝对会站在伊莱娜的对立面行事。

但现实中的女巫合法化地区越来越多，这证明瓦.尔特家族并没有阻止、或者说是没能成功阻止女巫的崛起。

他对女巫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意呢？安娜的思绪飞速地运转，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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