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奥尔电影节，热气如浪，将整个小岛打得潮湿。人群攒动，许多国际上知名面孔，也有长枪短炮记者、有来陪审片的专家团，里面许多人脸上无太多期盼，仿佛已预料到电影节奖项归属。

当地人没错过这四年一度的盛事，支起各种各样小摊铺，兜售纪念品、当地美食和导游手册。

领郁雪存参观小岛的导游，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皮肤黝黑，一口牙齿雪白，但笑起来有颗蛀牙。

他用蹩脚、带浓重印度腔的中文说：“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电影。”

郁雪存礼貌回应：“哦？哪一部？”

“《残阳晚钟》，票价真贵。但是剧情和它的名字一样糟糕。你们国家真有这样的事吗？孩子们谈恋爱、进监狱……”

郁雪存后悔刚才这一问，只能微笑：“剧本不是我写的。”

导演诚实地说：“你演得也不是很好。”

郁雪存很想告诉这个年轻男孩，就算周围全是摄像头直播，全是名人注视……讲话这么刻薄，挨打的风险也不一定为零。

好在，这个早早出来赚钱的男孩很快意识到他表情不太愉快，便找补：“那应该是翻译问题，我没有深入了解过电影的艺术。”

导游男孩想赚钱，还晓得为他找台阶下。但网友和评审团们，却没打算太留情面。

到了酒店，助理替郁雪存收拾好生活用品，样样很妥帖，物物摆放在他随手可拿的位置。

郁雪存没有别的事可做，便要上网看看网评。

助理小金放下行李箱，先掏出手机，开了热点，说：“郁老师，连我的热点。”

这样周到，郁雪存一时无言，看了对方一会儿。

这是新来的助理。卢至为非要换掉上一个，只因为怀疑上一个助理与他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交情。

他也反对过，说习惯了之前的助理。但卢至为坚持说“不会让他觉得不舒服”“一定比之前的更体贴”，郁雪存没有理由再坚持抗议下去。

小金解释：“酒店的网可能比较慢，太多人用。卢总交代的，一切以您便捷优先，费用他会报销。”

郁雪存没有坚持拒绝。

国内门户网站，金钟电影节已上了热搜。

他的大名挂在上面。虽送审片暂未公映，但网友们熟知他惯来尿性，毫不留情，九宫格视频，挨个批评他过去作品。

《残阳晚钟》标准的青春疼痛，还请个文艺片导演来，与他那时刚出道的演技负负得负，演绎了一场堪称灾难的意识流无病呻吟。

那时他已挂靠卢至为，全网删差评也挡不住民众呼声，某瓣评分5.9，国际评分3.7。

后面零零散散，他演过动作片、爱情商业片、科幻电影、献礼片。卢至为也看穿他演技“有限”，只能当个花瓶，倒很体恤他心理健康，不再叫他做主角，只为难编剧，写个讨喜欢又不需要演技的角色，专供给他。

影帝影后们撑场子，他就挂在演职员名单里，沾沾光。怕他不当主角不高兴，还特给他开一档“特邀出演”，同主演们放在同一行里。

如此有恃无恐，就算再无能的侦探，也能从这一次比一次优渥的资源，看出他身上贴着四个大字——“有人罩着”。

卢至为给他的钱，没给网友分一毛。他给卢至为交换的价值，也没给网友沾一次。他们俩肮脏的交易里，网友没有惯着的义务，自然评价犀利。

[《穿越时空的月》？这是在致敬《穿越时空的少女》还是《月光宝盒》？编剧导演主演依旧豪华，只不过里面混了个混子，让人担忧成片质量。金主还是太有实力了]

[捷径真好走。娱乐圈演技稀烂的新人不要怕，只要你有一张好看的脸，又和yxc一样豁得出去，什么宇宙战舰阵容还不是手到擒来。谁说娱乐圈不好混啊，我看是太好混了]

[心疼同组演员，被这个演技荼毒算不算工伤]

郁雪存再往下看，营销号们的评价倒很客气，只委婉提到他过往作品表现一般，这次也许取得佳绩。不知是否是收了卢至为的钱，还是屈服于资本淫威。

看完网评，再看评委们个人博客。

有脾气爆的含沙射影他不该来，也有说这回竞争激烈送审片难以获奖——暗示如果他戏份太重，评委也很难给这部片好评价。

想来这两者都是卢至为钱没给够。

剩下的都很体面，只预祝国内电影斩获好成绩。

上完网，郁雪存有些淡淡的忧郁。虽然他已决心靠脸吃饭过完一生，却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自尊心，此刻它感到些许刺痛。

于是，他毫无理由坐在酒店房间里，勤勉阅读起电影理论与演技教科书。

——电影都拍完了，他开始学了。

叫卢至为知道了，指不定背后怎样闷笑他白费功夫。当然，也可能不会嘲笑。

卢至为是个既有风度的男人，即使家里毫无生存能力被精心豢养的猫，非要去学捕猎老鼠，除了弄脏爪子一事无成，卢至为也会和气地夸一句“对老鼠洞喵喵叫的时候很有气势”。

深夜里，没翻两个小时书，郁雪存已半途而废了。

他将理由归咎于卢至为打来的电话，这毫无疑问打断了他沉浸在电影殿堂的求学之心。

卢至为听他讲起，很爽快承认：“那是我不太对，怎么能这个时候打扰小存，耽误你成为实力派巨星了。我挂断，你再读会儿书？”

郁雪存没想继续看那些拗口的理论。

他哑巴了半晌，才小声讲：“……书也不急着这时候读。你都打来了，陪你说会儿话也可以。”

卢至为却在这时候表现善解人意：“那怎么行，电话什么时候都能打，小存难得想念念书了，这不是什么常见的事。”

郁雪存道：“那我挂了。”

卢至为才不逗他了，笑笑说：“你这样努力干什么。万一叫别人以为我破产了，供不起你在金钟玩一趟似的，白白损害我名声。”

“难道我一直不思进取，对你名声反而有进益？”

“那当然了，”卢至为讲得有点戏谑：“你越漂亮无用，人家才知道我公司经营尚可，经济没什么困难，审美也还不错，视力佳财力好。”

歪理邪说，郁雪存说不过他，只是心里并不高兴。知道卢至为是哄他，却也为这种“无期望”的态度深觉低落。

他说：“那无论谁都可以的。”

“不太对，”卢至为说：“别人没有你好看，就算编剧笔力深厚，没有一张说服观众的脸，来证明角色真的这样讨人喜欢，我再费心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你又这样肯努力，今天能读两个小时演技理论，明天再读半个小时，积年累月，也不会比电影学院的学生差。我不喜欢买绩优股，人人都看好，反而价值不高。我偏偏喜欢你这样。”

明知道这样的花言巧语不能当真，越听越看不清自己。郁雪存还是受用了，讲话终于不是闷闷的，语气也软和了。

卢至为如此大费周章，终于得到了金主应有的待遇，叫家养猫翻肚皮让摸摸了。这一天开会签合同的疲惫，也终于在电话里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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