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很快将报纸送来。尹柏萧迅速翻到社会新闻版，将那份印着商场狙杀案头条新闻和模糊现场照片的版面，“啪”地一声拍在关文晶面前的桌子上。手指用力地点在记者被狙击的标题上。“这个！”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冷厉，“一个多月前晚上发生的！一个记者在人来人往的商场休息区，被专业狙击手一枪毙命！就在我未来学生的眼皮底下！品孝刚刚还和我说有能力有权限动用这种手段的只有国情局和你们政保局！”

他逼视着关文晶，眼神锐利如刀，不容她闪避：“告诉我，文晶，这件事，和政保局有没有关系？是不是苏邴哲下的命令？”

关文晶的脸色在他拿出报纸质问时就已经变得煞白。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触目惊心的标题和照片，瞳孔微微收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当听到尹柏萧直接将矛头指向政保局和苏邴哲时，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摇头，语气急切地否认，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维护：

“不！不可能！”她矢口否认，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应该不是政保局做的！苏局长虽然手段强硬但不会用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动手，太张扬，不符合的作风！这会引来太多不必要的关注和调查，他不会这么蠢！”

她说得又快又急仿佛要急于撇清关系，证明着什么。

尹柏萧紧紧盯着她，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的否认似乎出于一种奇怪的笃定，而非单纯的猜测。

“不是政保局？”尹柏萧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审视，“你确定？”

关文晶的嘴唇颤抖着，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极度挣扎。她低下头，避开尹柏萧迫人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边缘。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她才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多半……是他。”

不需要指名道姓。在这个语境下能让她如此讳莫如深又能与政保局相提并论的“他”，只有一个可能。

尹柏萧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寒无比。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那个名字：“滕海尘？”

关文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厌恶，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仿佛担心隔墙有耳，然后对着尹柏萧，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默认了。

尹柏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滕海尘。尹柏萧再熟悉不过的人物。国情局的最高负责人。一个与苏邴哲齐名、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阴沉难测的人物。如果真是他下的命令……

那这个死去的记者所触及的秘密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惊人。而邹宸绎那个孩子无意中接手的东西，更是成了能炸毁一切的烫手山芋。

咖啡馆里舒缓的爵士乐此刻听起来无比刺耳，阳光也变得冰冷。

尹柏萧缓缓靠回椅背，目光从关文晶惊惶不安的脸上移开，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水面之下巨兽的獠牙，已经悄然显露。

而关文晶坐在那里，脸色苍白，仿佛刚才那句近乎背叛的指认，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知道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但面对尹柏萧，面对姐姐曾经的未婚夫，她无法完全用谎言来搪塞。

只是，这真相的一角，未免太过沉重和危险。……

当天深夜十点。圣保罗医院的心理门诊早已熄灭了大部分的灯光，像一座沉入梦境的巨兽，只剩下走廊尽头值班室透出的一线微光以及紧急出口处那抹幽绿的标识，在黑暗中无声闪烁，如同某种隐秘的警示。白日里弥漫在空气中的薰衣草与洋甘菊精油的甜香早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医院特有的、冷冽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它悄然漂浮在空旷的走廊上，仿佛一层看不见的薄霜，覆盖着每一寸瓷砖与墙壁。寂静如潮水般涌来，吞噬了所有声响——没有病人的低语，没有护士推车的轮响，甚至连钟表的滴答都被这凝滞的氛围吞没。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近乎真空般的静谧，仿佛时间本身也在这条长廊里放慢了脚步。

方辰鑫轻轻转动钥匙，将咨询室的门锁好，金属锁舌“咔哒”一声合拢，像是为这一天画上了句号。他将那串沉甸甸的铜制钥匙塞进卡其色休闲裤的口袋，动作熟练而从容。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倦意，眼底泛着淡淡的青影，但嘴角仍保持着那种惯有的、温和的弧度——那是多年心理咨询师职业训练所塑造出的表情，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疏离，恰到好处地传递着安全与信任。他拎起那只洗得发白的帆布公文包，肩带早已磨出毛边，却依旧结实耐用，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低调而可靠。转身之际，皮鞋踩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却刻意压抑的高跟鞋声划破了走廊的宁静，由远及近，节奏凌乱却又带着某种决绝的紧迫感，像是有人正从医院另一端疾步奔来。那声音在空荡的通道中反弹、回旋，宛如心跳的节拍，打破了原本凝固的氛围。

方辰鑫停下脚步，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昏黄的应急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显现——是关文晶。他的发小，锯鳞蝰美女。

她走得很快，步伐略显慌乱，却又努力维持着克制。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呼吸略显急促，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一路小跑而来。她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而是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套装，搭配黑色高领针织衫，显然是刚结束夜班，或是中途离开后又折返。她的黑发被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衬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却也更显焦灼。

“文晶？”方辰鑫轻声唤道，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怎么了？这个时间过来，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温和中透着安抚的力量，仿佛一缕暖风拂过冰冷的空气。

关文晶在她的发小，角蝰面前站定，抬手扶了扶耳侧的碎发，指尖微颤。她迅速环顾四周，确认走廊无人后，才压低嗓音，几乎是贴着气息说道：“一个多月前的新闻……那个记者在商场被狙杀的事……你知道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波动。

方辰鑫点了点头，神情平静如常：“看到了。手段很专业，现场几乎没有留下痕迹，是一起非常恶劣的公共安全事件。”

他说话时语气平稳，仿佛只是在讨论一则普通的社会新闻，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锐利光芒，转瞬即逝。

关文晶盯着他，眼中交织着焦虑与迫切，像是急于倾诉，又像是在寻求某种确认：“柏萧哥……怀疑是我们政保局做的。”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仿佛连说这个猜测都是一种禁忌。

“但我否认了！”她立刻补充，语速加快带着几分委屈和急切，“我跟他分析了，这不像苏部长的风格。太张扬了，目标公开，地点在商场，舆论瞬间爆炸……这不是我们的人的做法。我们讲究隐蔽、精准、不留痕迹，这种高调的清除行动，只会引来国际关注和内部调查得不偿失。”

她说完，紧紧盯着方辰鑫的眼睛，仿佛想从他的反应中读出答案，确认自己没有判断失误，也没有站错立场。

方辰鑫没有立即回应。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眼神。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勾勒出一道冷峻的轮廓。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竟透出几分深不可测的沉静，仿佛湖面下的暗流，表面无波，内里汹涌。

几秒钟的沉默，在这狭长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漫长。

关文晶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看着他，眼中的急切渐渐掺入了一丝疑惑与不安：“辰鑫？”

终于，方辰鑫缓缓抬起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熟悉的温和笑容，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反而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是啊……确实有点奇怪。”他轻声道，语气依旧平和，“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干这一行，最讲究‘need-to-know’原则——知悉必要。每个人只被允许接触完成任务所必需的信息，其他行动细节，哪怕是由自己人执行，也会被严格隔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尤其是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卧底身份，核心任务是渗透、建立信任、获取情报。高层不会主动告知我们无关的行动计划，甚至会有意隐瞒，以防万一泄密，或是暴露身份。”

关文晶蹙眉，眉头拧成一个结：“可这件事影响太大了不是。”

方辰鑫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稳如深潭等她把话说完，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平稳而冷静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在这种时候胡乱猜测只会加剧混乱。与其自己瞎猜，不如想办法核实真相。”

关文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像是黑暗中突然看到一束光：“真的？你有办法核实？会不会太危险？”

她既渴望得到确切消息，又担心他会因此陷入险境。

方辰鑫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安抚性的笑容：“总比你自己在尹教官面前不小心说错话要好。放心吧，我有我的渠道，也会格外小心。”

说着，他抬起手，看似随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自然流畅，像是朋友间的安慰，实则蕴含着某种无声的承诺与默契。那一掌落下，仿佛卸下了她肩上的千斤重担。

“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他轻声说，“别想太多。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关文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眼神中浮现出感激与依赖：“谢谢你，辰鑫。真的……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这些……有些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不是该说。”

“没事。”方辰鑫温和地笑了笑，眼神柔和，“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一个人走不安全。”

他提起公文包，率先迈步向前，步伐稳健而从容。关文晶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踏实感。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在一起，仿佛某种命运的纠缠，在这寂静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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