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肉骨》
天息十四年,大雪。
白灼惯常站在牛渚矶的滑石之上,抬头盯着那只头冠凸起三撮细毛的鸦被红光烤熟了半翅,手上削骨的动作却没停。
内劲剥落的白屑面片还没下到河汤之中,胚骨就被抛到半空,剑尖刁钻如鬼魅地循着裂痕轻轻挑旋了三百六十道光弧,呼吸之间骨面生鳞,形骨轻落掌心之际,成了一朵柔而立挺的白粉雕花。
白灼刚将这朵花簪在石板上,脚下的黑石就微晃了一下。
地火开窑了。
对于铜盘寨的子弟来说,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东西南北的十诫石板正“无中生有”,板上一下绽开了千万朵灰色花,将围拢来的红光吸进花蕊,转成雾吐出,开开合合,只有一些微热传至脚心,不过,对于寨外的人来讲,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本停滞所以啥都不用管的意识躯体再次复苏,不妙。
本空无但突然多出来了一段没有先辈所记载过的奇怪记忆,不妙。
本卡在百分之六十的绝天地通进程再次开启,大大不妙。
“咻—”一个小暗器破空而来,白灼侧身,食指和中指稳稳钳住。
额,是一只果核。
牛渚矶对面的苏味味趴在雪融湿的红枣树上,歪着脖子露出半张鼓起腮帮子的小脸,咧嘴朝白灼笑。
这一下,混杂着不明果肉的满嘴烂枣哗哗掉了出来,苏味味毫不在乎地伸出胖手拢了三大枝串上的枣进兜,拿起一个咬了半口,觉得不甜,皱眉间把兜里的大枣全倒了,活蹦乱跳的红珠子又顺势弹了过来。
“败家玩意!”
苏味味随枝杈晃了一阵,才想起自己来这是有任务的,于是她朝白灼喊道:
“啊灼姐,我姨找你——”
她姨,就是白灼的娘,铜盘寨的大当家。
白灼无视众师兄一见她就“徒手劈石”“针解毒木”的搔首弄姿,大阔步将小祠门踢开一滚尘,就直直跪了下去,身不斜,腰不晃,目中也无人,只盯着祖宗牌位的“妣考”两字,觉得上面的金漆涂的太厚了些。
屠溪柔的气还没发,就被白灼这架势堵得心口疼,她抄起供桌上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白灼后背,这硬骨头愣是一声不吭,哼都不哼一声。
屠溪柔见状,也不管白灼侧身的鎏银扞腰掺出滚血,作势还要下鞭,旁边白眉慈目,身高却只有九十厘米,脖颈夸张到没缩就同两肩平成一线的老头忙拉住她,“小溪柔啊,算了,算了,女娃还颇有你当年的风范,说事吧。”
白灼侧目瞥了一眼三叔公右边那只穿了个不规则大洞的耳朵,没想到这老头还能替自己说话,她微微咬牙,不过嘴里仍是没蹦出一个字。
“你这小混账还不知错!”屠溪柔这话一说,白灼就知道她要动真格了。
“三叔公既要找我娘告状,何须浪费口水替我开脱。”白灼冷言。
“你当真以为我找你就为了这事。”屠溪柔气极而笑。
“怎么不是。”白灼没好气道。
两天前,白灼攀到牛渚矶的最高崖上,望向天上那只盘了整片天的“红雀”,誓要把这只越看越像死鱼眼的雀眼珠子挖出来。
不过,这只红雀可不是天天在屋瓦麦地上觅食的小雀,而是着着实实浮在千城百镇上空,遮挡了日月的庞然大物,要不然,白灼早把它剥皮抽筋,烤熟了喂狗。
当时是白日,用息壤土和脑白金制成的根根分明的雀羽全褪成了壁虎皮般的隐色,只有那七分黑三分白还带点妖青的眼珠子不安分地滚来滚去,白灼越看越着了魔火,也不管天有多高,对准那眼珠子就将手中磨得发荒的箭镞用力掷了过去,好巧不巧,眼珠子的那个方向,传来一声老鹤的惨嚎。
白灼闻声从高崖上跳到对面矮其五六米的山石柱子边,那上面立着一个蜂箱大小不过比较深的神龛,里头供奉着一个朱唇俊目,头顶宝冠,冠上插着几个紫红绒球,还有两根长长羽毛翎子的不知名将军,将军肩甲被疾驰而来的箭镞破了个洞,不偏不倚,穿过了刚好缩在神像背后的三叔公右耳。
老人家没防备,捂着耳朵痛得龇牙咧嘴,还单脚跳了阵“虾蟆舞”。
事后,白灼非但没有悔过,还琢磨三叔公这百岁的老头一天天地不知道在练什么功,不是缩这个角就是缩那个角,难怪寨里的师兄姐弟们都称他为螺蛳祖。
她又不想受屠大当家的雷火,那夜便也缩在神龛之中,无聊之际把将军肩甲的碎片捡起来上看下看,觉得这一块和别的颜色十分不同,表面似有银灰流动,内里又好似有抹暗红,看着看着,不小心被甲片划破了指尖,但没什么大问题,白灼又心不在焉地把这碎片给“缝补”了回去。
“砰——”三只大竹筒滚了过来,白灼回神,发现三竹筒里头还塞了五花大绑的三个人,这五彩绕身的绑法一看就是李逞师兄做的,白灼将人抽出来,发现这不是自己捡的三个“罪犯”么。
这些“罪犯”都是从“天庭”下来的。
沧浪洲有言:天上投下一个影子,地上就多活了一个人。
这天就是上边人造的“红雀天庭”,易主之后自称为“返璞归真天”,里边的神仙都是偃家的人,当然也附带一些当年跟随他们的功臣和小罗啰,要是有人犯错了,中间的“雀腹”就会开个口,把罪犯给投下来,也就是被贬人间,沧浪洲在神仙眼里也就是一个“流放之地”,所以才有天投影,地活人之说。
但沧浪洲的人基本不敢收容这些罪犯,因为从上边经罪下来的,不管是不是大魔头,都已经或疯或痴或傻,同时身带一种恢复不了神智的毒,这种毒其实是一种记号,有让人闻不到的特殊气息,只有虞家的人能追踪到,虞家是“返璞归真天”的走狗,在沧浪洲北部自封为王,还建了一个叫“姹紫嫣红地”的行宫。
屠溪柔厉声对白灼道:“寨子的规矩,你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灼理直气壮:“这些人我有用,我能治。”
“好,就算你能治好,他们就能为你所用,为你鞍前马后舍生取义吗?他们清醒后会翻什么浪我不知道,寨子的天倒先要被捅破了!”
“玄枵!”屠溪柔向来有理有据,一声令下,这个周身板正不苟言笑只听从师娘号令的玄枵师兄便无声无息地来到三个罪犯身后,拿出简易记事的竹简并用毫无感情的机器声复述传达三人的罪状:
霜雪十五日午时三刻,甲囚,男,样貌,黑布直裰,手拿花布手巾,见人便调戏,老少不限,男女不限。
霜雪十五日夜半,十六日夜半,十七日夜半,乙囚,男,样貌,双竖眉,火色卷发,脖挂九白骷髅头,身法极快,出没子弟床边,见人醒即以雷霆之声大呼“与我一战。”
霜雪十六日整,丙囚,女,样貌,发顶茅草鸡羽,赤脚,见竹林便烧,见男子便咬。
白灼没吭声了,她把这几个恰好掉在安全线边边昏迷不醒的囚犯弄进小屋锁着后便回牛渚矶了,全然没想到捞的是三魔丸啊。
“他们虽疯虽傻,但你那小破屋可锁不住他们,不明身份的人你也敢带进来。”
“他们伤不了我。我要救我爹。”白灼冷静地说。
“我早跟你说过,白卿已经死了。”
“没牌位,没尸骨,他就没死。就算死了,我也要把偃家的人拉下来一起。”白灼犟道。
“从他重伤被红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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