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烟雨遇故人》
可能是红酒喝得急了,沈荷眼前总会重复出现宋林问为什么时的眼神,她很熟悉这种崩溃和费解。当年,她即将毕业,导师却建议她出国,她也问为什么,问得导师都怕了,躲着她,拖着她的论文不让她过。她很费解,也很执着,逼上导师家门,还是师母心软了,告诉她这是何文谦的意思。那些年,何文谦在出版界如日中天,学校教授有什么能耐?说白了,要赚钱,要有个前途,还得看外面的世界里,谁说了算。
她已经打算接受后果了,毕竟何芳芳没逼她,是她自愿替何芳芳出头作假。但她仍然有许多不明白,她去找何文谦,在那栋高高的出版集团大楼下,足足守了一个礼拜,终于等到何文谦“休假”回来。何文谦和她想的并不一样,他谦和,说话简洁,思维敏锐。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并邀请她到自己办公室详谈。
“为什么?我是在帮你女儿,给你女儿使绊子的人是你啊!”沈荷说得很用力,眼镜滑了下来,她用力往上推了推。
何文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无戏谑地说:“你好像有很多想不通的问题。”
半瓶酒已经下肚,沈荷看见了十二年前的自己,她终于明白了何文谦到底看出了什么,她现在也看出来了。“你真的有很多想不通的问题。”她望着玻璃桌,自嘲地重复这句话。玻璃桌上映出她的脸,在夜晚的灯光幻影下,在酒精的迷惑里,倒映在玻璃上的人,是十年前的沈荷,眉目肃丽,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棉布白衬衣,不施粉黛,一身书卷气。
狂风骤起,上一秒还向北飘的纱帘,下一秒便翻卷向南,被风拉扯得几乎撕裂,发出猎猎声响,天地一瞬之间风云色变。天空一角劈下一道四分五裂的闪电,黑云卷聚,西伯利亚第一道实力强劲的冷空气,终于赶到了。
整座城市被颠倒。
沈荷举着空杯,转头去看那道闪电。此刻,杜华年正要走进大楼,闪电劈下的瞬间,她凌厉地抬头回望天角,北风掀翻她的衣襟和长发,张牙舞爪地盈空乱飞。
电梯通往顶楼的功夫,雨就下来了,雨点又冷又硬,大颗大颗地砸在玻璃房顶。杜华年走出小门,雨立刻砸在她头上脸上身上,她恍如未觉。
高跟鞋“踏踏踏踏”地敲着地面,和玻璃上的雨点相和。
金戈之声。
走进花房里,她的脸是洇湿的,朦朦胧胧全是水汽。沈荷似笑非笑,“想通了?挺快的。”
“啪”,她丢了一个文件夹在玻璃桌上,沈荷仍笑着打开,然后笑容凝固。文件夹里是老刘头抄送的那封邮件。
沈荷看完,抬眼看她,那眼神终于脱下了人的外衣,真正像个鬼了,没温度,没生气。
“你真是聪慧,这么快就挖出了陈年往事。哦不,应该说,果然还得是有人脉。”
“沈荷,你恨我,但你又觉得你恨不着我。”杜华年俯视她,觉得有些累,从旁边拖过来一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坐下了。
沈荷的嗓音竟然变得像燃烧的枯柴,“其实这么多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从芳生变成杜华年,从一个小白兔变成毒皇后。你不会知道,我每次看见你写的新戏是多么兴奋,你每一条热搜的新闻我会摘抄,我还会保留你的每一张照片,我微博的小号,是你的大粉。”
“荷塘月色。”
沈荷故作惊讶,“啊呀,猜对了!”
就此沉默,两个人都停了下来,她们都想起了曾经。在小夜市喝大了,两人勾肩搭背走回宿舍,路过学校的荷塘,月光正好,两个神经病就站在塘边,高声背诵荷塘月色,惊起一对又一对情侣。
杜华年抹了把颊边的雨水,朝沈荷伸出手去,向上抬了抬。沈荷斜她一眼,从身后箱子里又拿出一只水晶杯,倒了半杯给她。
杜华年很渴,一口气喝完,沈荷又给她倒。
雨越下越大,所有的灯都模糊了。
“大家都说我抄袭的时候,我最担心的就是牵连你。”杜华年打破了沉默,“虽然我并不知道你在哪里,过得怎么样,还会不会被我们这个倒霉圈子的事情连累。”
沈荷喝完了杯中酒,发现酒瓶子也空了,伸手往后摸,又摸出来一支,撬开,倒满,“我当年,非常与你共情。觉得你爹简直不可理喻,他自己坏,就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坏!不过,我倒是不鄙视他的,他这封邮件上说的话,就是当年跟我说的原话,我敬他,是个心狠手辣表里如一的……奸雄!”
沈荷高高举起了酒杯。
杜华年看她高举的手微微颤抖,笑了,逐渐笑得大声起来,然后骂,“雄个屁!”当——酒杯在空中相撞。
“我后来发现,他没有错。”沈荷看着她脸上的苦笑,自顾自说:“每个人都逃脱不了人性的控制,他控制你,你控制你的员工,他控制我,我控制我的丈夫,都是一样……一旦失控,人就会疯狂……看起来,我们都很厉害,但其实,我们都很弱小……被自己的欲望和恐惧控制着……”
沈荷已经开始语不成调,杜华年却知道她很清醒。“所以你觉得我一定会出卖你,好保住我的名声和地位?”
“我公关预案都做好了,就等着你说出当年的真相,结果你一个字都没提!”沈荷望着她,神情夸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提?你忘了我?”
杜华年攥了攥手,又松开,“沈荷学姐,今天就让我们好好叙个旧吧。”
沈荷凝视她良久,一笑,“好啊。你想知道什么,我今天都告诉你。”
“我小姑姑告诉我,你出国的所有费用是我爸负担的,甚至你毕业之后一整年,他都还在往你账户打钱,我有印象,那时候我妈整天疑神疑鬼,觉得我爸在外头包了一个女大学生。他能下这么大的血本,交换条件是什么?”
“我不能回国。”沈荷咬着她的话落开了口,“我和他签了协议,明确说了十年内不能回国,如有不可抗力回国,不得从事出版、文学相关行业。
但我妈又死活不肯出国。那些年,我一个人在国外,什么都不习惯……就算饿了一天,只要吃两口面包就饱了,再也吃不下去,那时候我瘦得像一把骨架子,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最怕的就是生病,老外的药都治标不治本,很多时候就靠自己熬。”
“这种强词夺理的协议你当年为什么签?”杜华年分明看见了沈荷眼中的斑斑泪光,忍不住问。
“你以为我不签,就能找到工作了?我的硕士论文改了五次,导师都不让我过。你是不是太小瞧你父亲的手段了?你忘记你当年想卖个小说都跟过街老鼠一样啦?”
杜华年噎住了,她在沈荷脸上还看到了一丝得意。
“这些事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那时候在干嘛呢,你忘了?”
杜华年又噎住了,往回一算,沈荷出国那年她正读大二,为了消极抵抗父亲的专权,天天抽烟喝酒旷课缺考,就连沈荷出国那天,她都差点宿醉不醒,来不及去送。
“对,那时候我也没可能帮你。你还骗我,说你想出国看看。”
沈荷再倒一杯酒,“我追求正义的嘛,何文谦对你并不比对我好到哪里去,他好像从来不知道尊重人的哈?”
“你真的问他这个问题?”杜华年笑着问。
“嗯。”沈荷喝着酒,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想起了什么,又爆出笑声,“你猜他怎么回答?”她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他说:何文谦的女儿,就该有何文谦女儿的样子。我不同意她出版的小说,你替她出版了,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她学得实在是太像了,杜华年没忍住笑了出来,沈荷也被自己逗笑了,两个三十好几的女人,拿着红酒,在大雨滂沱的天台花房里,笑得震天雷响。
笑累了,杜华年抹了抹泪,“这就是他。”
“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你可能更惨一点,毕竟我可以不把他当回事,但你不行。”沈荷揉了揉眼角,“出国不到一年,男朋友就跟我分手了。理由当然是因为异地,实在熬不住了。我还想是我不好,因为一时冲动帮了你,结果害得他也煎熬。可是没多久,我的舍友就给我打了国际长途,国际长途呀!就是为了跟我炫耀她抢到了我的男朋友。他——妈的,她打微信电话都还嫌不解恨的咧,一定要花掉这个国际长途的贵价话费!她才爽!嘿嘿嘿嘿嘿……”
杜华年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竟然开始回忆华丽娟的日记,一篇接着一篇,一句接着一句,像按下了录音机,磁带就开始自动播放。
“他们也不会长久的。”杜华年淡淡道。
“三个月。就分了。但是与我何干呢?我和他谈了快六年,从上大学就谈……算了,眼瞎也不分时候是不是?”
“宋林呢?”
“他?呵呵,他这种富二代,对我这种女孩就是会好奇,他比我小很多呢,他甚至都比你小吧?可是他胆子够大,为什么呢?因为他有钱,钱让他觉得他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敢。我不喜欢他,也不想成为这些少爷们的话题,所以我躲得远远的。”
“但是他说,你后来和他成了朋友。”
“他保守了,我是差一步就答应他的追求了。”沈荷脸颊已经绯红,她感到热,脱掉了外套,露出里头酒红色的真丝衬衣,用手撑着头,“我可没爱上他,我到现在都挺烦他,优柔寡断,遇事就知道跑。但是呢,他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有钱,帅,天真,有时候日子过得太难受了,逗一逗他也很不错。起码那些贵得离谱的中国餐厅我也能去得起了。”
“唐人街的中餐厅不至于让留学生吃不起吧?”
“吃得起的,难吃,好吃的,吃不起。”沈荷笑叹,“你不知道,人孤单的时候,就喜欢吃东西。”
“那你又是怎么成为他的后妈的?”
“哈哈!这就更可笑了。他的父亲也是个富二代,所以严格来说,他应该是富三代。那你要知道,少爷们的口味总是很一致,这一点,恐怕宋林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的亲爹呢!”
沈荷干脆趴在了玻璃台上,她的钻石耳环躺在她的手臂上,在微弱的灯光下发出暧昧的光晕,领口微开,配套的钻石坠子也掉了出来。她应该是醉了,双目微闭,雪白的脸颊和酒红色的衣料衬在一起,杜华年很难形容眼前的画面,是妩媚的,却也是下落的,被一些水草纠缠在一起,困住了手脚,她觉得沈荷再也不可能浮上来了。
肃丽的,书卷的,冷冽的,那些上升的,充满力量的气质,已经从她身上剥离得非常彻底了,眼前人已非故人。
可她还没有明白,是什么改变了沈荷?
“你母亲呢?没有去看她吗?”
“她已经病死好多年了。”沈荷随意地讲着,“我出国第二年,她就不行了。那时我回来过,她没坚持多久,肝癌,走得很快,我同意重用吗啡,她没什么痛苦。”
杜华年和沈荷最亲密的那两年,几乎是无话不谈的,她知道沈荷的父亲在她十多岁时就走了,车祸,疲劳驾驶,翻下了山崖。
突然的,一段回忆闯入了她的脑袋。
“我以后一定要成为出版界的大牛!著名的女出版家、最厉害的编辑,让所有作者的梦想都改成:让沈荷做我的编辑,替我出书!”
“那你一定要给我留个位置。你最好啊,可以打败何文谦,拯救我脱离苦海,我谢谢你一辈子!不,我下辈子还谢谢你!”
“哈哈哈……你要脱离苦海,应该靠你自己!听姐的,不要怕!何文谦不也就是个人?你要成为何芳芳,让人们改口,不再说你是何文谦的女儿,而是都说,他是你何芳芳的爹!女孩子,一定要自己够强!!”
“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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