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烟雨遇故人》
很快排骨的香气飘了过来,杜华年从半昏睡中清醒,突然灵光一闪,冲进主卧打开了何文谦的专用衣柜。
果然!衣柜一个深角放着一个大塑料箱子,她把它拖出来,打开一看,嘿嘿,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把箱子拖到了书房,要乱就乱一间房。
箱子里的本子排列非常整齐,按照档案馆里的规制一本一本贴好侧标,一排一排捆好横标。杜华年按照年份,很轻易就能找到自己任何一个时代的记录。她翻出了一本日期最旧的,拆开布套,看见了一本页卷枯黄,老到见风就化的笔记本。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老刘头那个古董手札。他们还真是相爱相杀的……知己。她想。
本子里的许多文字现在看来竟然还能令她感动赞叹。我竟然还能写出这样清新的句子?她想。一页一页,她重新发现了一个丢失了很久的自我:
天边晚霞如河,一带嫣红,
隔开深蓝的夜空与地平线。
晚霞里有一颗闪亮的明星,
晚霞外又悬着一钩新月。
新月,垂垂在嫣红的河边,
那是月里嫦娥,恋上人间烟火,而流下来的泪么?
还有一滴,留在了嫣红的颊边。
她看了一眼日期,这竟然是她十一岁未满时写的小诗,在九月半的某个晚上。她好奇地去查了万年历,发现那天是周日。她不用太回想,从前一家人有每个周日都出门踏青的习惯,只要天气好,在野外奔跑之后,他们会回到祖父母家或者外祖父母家,吃一餐团圆的晚饭,然后趁着月色,三人各骑自行车,一同回家。
她想起了那个黄昏,他们回家的时候,天明明已经黑了,星星满天,可是天边就是硬生生地又出现了一条殷红如血的霞带,与夜幕的深蓝泾渭分明,妖艳异常。霞带里的那颗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极其光亮,即便在明亮的霞光里,也清晰地显现出五芒,而上头那弯新月,就显得寒彻透骨了。
在小诗的下方,隔了好几行,何文谦批:她不像我。想象如此瑰丽奇异,这条路难走了!
好多年,好多年,她已经忘了,更想不到,留住这些的,是何文谦。她忽而望向窗外,泪湿衣襟,默然无声。
哭了一会,她又往下翻,嚯!好家伙,你猜她发现了什么?
——一沓银行流水单。她翻开来,仔仔细细看,竟然是何文谦长达两年,给同一个海外账户定期汇款的全部记录,户头名称:Heasoul Shen.这是沈荷,她从大学起,就在用这个英文名,这和沈荷说的内容就对上了。她接着翻,却没翻出当年沈荷签的那份协议。
好一个何文谦!他就是算到了,她定然要回来翻出这个箱子来的。杜华年心头浪潮翻涌,海水从双眼拼命涌出来。她低头看着流水单,想:希望我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夏莲喊她吃饭。
她深呼吸两口,回头应了一声,伸手胡乱抹掉眼泪,把箱子扣好拖到一边,走向饭厅。
饭厅里有一张漂亮的大理石餐桌,上头的花纹极像一幅泼墨山水,当年何文谦挑了很久,加了几次价钱,才选到这张桌子。但杜华年并不喜欢,因为隔着这么大的一张桌子吃饭,即便是三个人,也像是独自一人。不过此刻的餐桌上却铺着一块鲜黄色的桌布,布料厚实,上头开满了白色和浅紫的小野菊,四角垂下来,将大理石与它的水墨花纹全全遮住。她的心情乍然间就明媚了起来,与夏莲对面而坐,面前摆着三菜一汤,令人食欲大涨。
她喝了一口排骨汤,喟叹,“啊!真香!”
夏莲笑了,“那多喝点,你下次回来提前说。”
“你怎么铺上桌布了?”
“这天已经开始冷了,大理石不凉吗?”
“那你也用了这么多年。”
夏莲停了下来,看着女儿,良久才说:“我一直想铺一块桌布的。”
杜华年吃着萝卜,低头莞尔,“你记得有段时间,我爸老给一个陌生账户打钱吗?”
夏莲刚重新吃上,又停下了,“你几个意思?”
杜华年看她脸色剧变,立即澄清,“那个女大学生,我找到她了。”
夏莲愣了一会儿,“啪”一下放下筷子,“他还真包养了一个?你找她做什么,有崽子?”
杜华年被吓得一震,抚着胸口,“哎哟妈!你这性格,一点不像这个年龄的,比我还炸呢?”
“快说!不然别吃我的饭!”
杜华年看着夏莲笑出了声,“她跟我爸没关系,跟我有关系。”
夏莲又愣住了,她看着女儿的笑,感觉到一种熟悉的陌生。这种陌生横在她们之间很多年了,母女只是一个名分,但现在,这份陌生好像开始成长,它似乎打算改变一下自己的形状。
“你记得我高考完写了一本小说吧?我爸不是不让我发表吗?我和他为了这事还大吵一架。后来我还是发了那本小说,但用的是别人的名字,这个人叫做沈荷,她当年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还在我们大学出版社兼职做编辑。那天我去投稿,这么巧就她一个人在值班,她看了我的小说,想替我出版,但领导不同意,她为了帮我,于是用了她的名字。然后,我们就成为了……朋友。”她在说出朋友两个字之前,实在不得不犹豫了一小会儿。
杜华年还是有些黯然的,她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甜丝丝的,让她舒缓了一些。她是等着夏莲接话问她的,毕竟台词不是独白,不能一次性说太长,总要有来有往才对。可是夏莲没接话,这让她皱起了眉抬头去找寻原因,却发觉夏莲正呈现一种半迷糊状态,呆望着她,似乎还有些思索的成分。
“你怎么了?妈?”她在她面前挥挥手,“妈!”
夏莲拨开她的手,“你居然跟我解释?”
杜华年一懵,但她很快察觉了夏莲的言下之意。回想起来,确实,她与何文谦,从来都不爱和夏莲对话。何文谦是觉得,那些今天吃什么菜,明天穿什么衣服……简直是庸俗而浪费语言。
可是什么是高尚,什么是有价值的语言?她想起在剧组那段时光,每一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说着今天吃什么,明天演什么,天气真坏,导演很凶……
而她自己不跟夏莲说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记得了,但为什么不说,她却能想起来,“妈,你从前总是我爸的应声虫,你让我跟你说什么?跟你说等于跟我爸说,那我不如直接跟他说。”
夏莲又睁大了一些眼睛,“你看,你又跟我解释了。”她眼珠子一转,“你是不是遇到事了?你跟妈说,妈给你想办法。”说完她又觉得自己大概没什么办法,于是又补了一句,“没办法也不怕,妈有钱,妈给你钱。”
杜华年被彻底逗笑了,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妈,你不担心养老问题啦?”
夏莲眨眨眼,“那不是,你爸,留下来的遗产……挺多的。我原来是担心我人老珠黄了,他不要我……诶,不说这些,你爸既然没包养大学生,那就其实还算爱我的。”
杜华年看着她,突然感觉到了她的一种娇憨。
“妈,你希望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夏莲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皱眉,“芳啊,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杜华年的眼神从好奇的明亮缓缓滑落到枯燥无神,她幽微一叹,低下眼,扯起一边嘴角自嘲一笑,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又摸出打火机。
看着她熟练地点烟,夏莲震惊到失语,眼见她已经享受地吐出一口烟,她才拍桌站起来,“你抽烟?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大学。你不是也抽吗?”杜华年轻描淡写地回她,眼都不抬。
夏莲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看看左右,缓缓坐下来,“你怎么知道我……”
“我翻过你抽屉,藏在首饰盒下面那个布口袋里。”杜华年笑笑,抬眼看她,“欸,那些烟都压得皱巴巴的,抽起来不掉渣吗?”
夏莲看着她,一脸窘迫,觉得又气又好笑,还是劝她,“抽烟对女人伤害太大了,我现在也戒了,你也戒吧。”
杜华年透过袅袅的烟看着她,微微笑着,似乎也微微点了点头。
夏莲突然有些恍惚,眼前的女孩儿突然就有着十足的女人味了,穿着亚麻米色的毛茸茸的家居服,光脚踩在凳子边缘,微微侧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手架着膝盖,素着脸,皮肤很白,眉毛很淡,眼睛很大,淡棕色的眼珠子映着暖色的灯,莹莹亮亮,一张脸骨骼分明,嘴唇丰满,唇色又很淡,一头卷发黑亮丰盈,飘散下来,给她的脸带来点浓郁的颜色。夏莲一下子不知道她长得像谁,似乎不像自己,也不像何文谦,她的脸,她的姿态,都有一种矛盾感,有些地方清淡,有些地方浓艳,又温素,又野性难驯。在朦胧的灯光和烟雾里,她甚至看见了她眼角和眉间的纹路。
夏莲有些难过,她的女儿怎么就从一个小娃娃,长得这么大了?转眼之前,她还梗着脖子跟他们吵得翻天,转眼之后,她就抽着烟,沧桑又慵懒地同她这个老娘聊着她死去的爹、她死去的丈夫。
“怎么了?”杜华年问她,顺手夹了一口菜。
夏莲起身,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去给她翻出来一个烟灰缸,还带回来一瓶黄酒,自己倒了一杯喝了,又倒了一杯。“芳芳,我没什么大志向,长得漂亮也不是我选的,我就也只有漂亮一个优点。我不懂要怎么培养你,怎么教育你,为你规划什么未来,这些,我都听你爸的。我嘛,就希望你开心平安,还能有什么呢?我再不像都好,我也是个妈,当妈的,不就图个孩子健康快乐。”
“来,给我一杯。”杜华年把腿放下来,朝她伸出手,手心向上,四个指头并着向上抬了抬。
“抽了烟就别喝了。”夏莲拒绝她,“幸好你上了大学就不爱回家,我要是知道你那时候就抽烟,又多一个要瞒你爸的事。”
杜华年掐了烟,“我爸的遗言里面说,他不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啦,喜欢什么食物啦……之类的,是你故意不跟他说?”
“什么叫故意啊,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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