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高耸的佛塔刺破酽红落日,暮色霭霭,晚霞如酌。
两日后的中元节,褚青仪陪宝嘉县主前往鸠摩罗什寺。
佛寺内摩肩接踵,游人如织,杂耍百戏轮番上场,盂兰盆会人山人海,如火如荼,放焰口、济孤魂,演《目连救母》的杂剧,听德高望重的大方丈讲经。
历经马市一劫,宝嘉学会低调了些,头戴遮全身的幕篱,尽量往少人处去。侍卫们也不敢懈怠,手按腰间横刀,亦步亦趋护着宝嘉县主。
褚青仪随着她在寺宇间闲逛一通,见她很快意兴阑珊,又折返回了讲经的台场,不由问:“县主是倦了吗?”
宝嘉稍稍颔首,说:“这节日仪俗,和长安没什么两样,无聊得很。”
褚青仪一板一眼地说:“这样未必不好,海晏河清,祥和安宁,百姓求的便是这份‘无聊’。”
宝嘉偏头睨她一眼,笑道:“你这个人就挺无聊的,闷得很,漂亮话都不会说。”
眼前傲然贵气的女人并无不满斥责之意,甚有几分揶揄,分明笑她不会奉承,顺她的话往下讲。
褚青仪顿了顿,歉声道:“臣妇嘴拙。”
她一番肺腑之言,发自内心,并未多想。
宝嘉短促笑了声:“罢了,漂亮话我听得太多了,所以,听无聊的人讲话,反倒新鲜。”
她转回头,幕篱轻纱随风轻拂,冷呵轻嘲道:“再说了,又不是没和无聊的人相处过。”
话音未落,只见不远处的郭鹤淮携人走来。
“别来无恙,县主。”郭鹤淮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儒雅中年男人近前恭恭敬敬施礼。
来人浑身士大夫文人气,说话也文绉绉,嘘寒问暖一番,似是宝嘉县主和郭鹤淮的旧相识。
从他们的对话里,褚青仪得知此人名叫孟楠之,是郭鹤淮的父亲郭敏的得意门生。敦煌当地望族郭氏一族,以学识渊博的大儒郭敏最为显达。郭敏后半生不曾入仕,潜心研究五凉文化,著书立作,教书育人,不论在民间还是庙堂上都声望颇高,桃李成蹊,名满天下。
宝嘉随口问:“你何时赴任?”
孟楠之:“回县主,就在下周。”
宝嘉:“那我便在此处,提前恭喜秦州刺史了。”
孟楠之:“诚谢县主。”
宝嘉又问郭鹤淮,“杜屹何还有多久到秦州?”
郭鹤淮:“至少一个多月。”
宝嘉忽而笑了下,“圣上还是留了情,尚且信赖杜相公。相比一怒之下贬做了庶人的自己孙儿,杜相他儿子的处罚简直不痛不痒。”
闲话几句,孟楠之告辞,宝嘉眼风一斜,瞥向郭鹤淮,“你还不走?”
郭鹤淮微微一笑,光风霁月的模样,“县主可是要去听方丈俗讲?不如顺路一道?”
宝嘉扯了扯唇:“谁要跟你一路了?”
郭鹤淮:“请县主恩准臣,护随县主一程。”
不久前的马市行刺案历历在目,他实在放心不下。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反唇相讥,一个照单全收,情态轻松,旁若无人。
褚青仪见状,找了个契机同县主告退,识趣离场。
*
褚青仪从鸠摩罗什寺出来的时候,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天黑了下来。
因没宵禁,街上依旧喧闹熙攘,四处可闻焚香烧纸的气味,坊街上设了供桌,夜巡游街的祭厉仪式要开始了,凉州七月十五的中元夜,没有所谓鬼节的阴森恐怖,反而热闹明亮如白昼。
“柴三娘走了?”
“是。”
不远处猝不及防传来熟悉的男声,令褚青仪倏地一滞。
长长的夜巡队伍,从东南方的交叉口缓慢行来,技人走走停停,表演傩戏,行人守在道路两旁,鼓掌喝彩。
韦颂和一人端坐在茶摊里,茶棚遮一半,只瞧得清半边后背,人们都去看戏了,除却守摊的老翁,和他们这一桌,茶摊上空无一人。
“你……没有别的想法吗?她一个女子孤身前来凉州,又悄然离开,她此次出现,绝不是偶然……我不相信你没看懂她的用意。”
“……我不能,你知道的。”
褚青仪这才听出,韦颂对面的人,是张掖县令,韦颂在甘州的好友赵庆阳。
“没有能不能,只有你想不想。她这一次既已恢复单身,你还打算错过一次?”赵庆阳劝好友。
“我有妻子,媒妁之言,明媒正娶,”韦颂沉默半晌,并未正面回应,“她没有过错,我不能休她。”
赵庆阳真心为好友提建议,“想找理由多的是:无后无子即为过。只是子愈你思虑太多,责任心太重,两头都想顾好,才会如此自苦。我也不是要你休了她,你们既无感情,也无子牵绊,何不和离?大大方方放过彼此,不也挺好——反倒我觉得她把自己调子起得高高的,长安城的无人不知的贤妻,真是个聪明人。”
“没道理全怪在她身上,我身体羸弱,孩子大抵只能看缘分的。”韦颂摩挲着茶盏,苦笑一声。
在这一点上,韦颂颇有自知之明,他并不避讳。
褚青仪一直知道,他是一个恪守礼节,一板一眼的人,过分刚正,以至显得不近人情,对外,也对自己。婆母责难自己怀不上孩子,他也时常会维护她,韦颂或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从不是一个坏人。
“你如此想,很难得了。”赵庆阳不由叹息,“褚家大娘何其有幸,高攀上你梁国公府、京兆韦氏的家门。你只不过身体差了一些,论品行才学,胜过多少世家子弟——她该知足,丈夫是你这样的君子。”
赵庆阳看出韦颂内心的矛盾挣扎之处,不再多劝,于感情之事上,他展现出和他性格截然相反的断面,优柔寡断,犹疑不定。
世上难有两全法,两边都不愿放下,他怕是迟早要栽跟头。
一盏茶囫囵喝罢,二人起身,临走前,赵庆阳还是忍不住,问韦颂:“你实话告诉我,这一回机会放在你面前,你真的不想娶心爱之人过门?”
褚青仪看着韦颂的身影离开茶棚,即要转身的时候,她慌不择路,躲到卖傩面面具的摊位前,取下一只青面獠牙的傩面,匆忙戴上。
褚青仪心绪空空,只剩自嘲,她是多么胆小,有什么好怕的褚青仪,直面他,同他对峙啊,委屈还是愤怒,要哭泣还是要大骂,你发泄出来啊!
你在害怕什么,你不是——
那端,韦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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