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场区位于河流水位以下很深的位置。
贺丽亚猜很久以前就是这么安排的,出于对火灾隐患的考虑。下面有玻璃工坊、面包房、铁匠铺和酿酒工坊,都使用这样或那样的炉子。宽阔的石头台阶上是大型管子和阀门,用来防控火灾隐患----一旦失火,就可以放水淹没整个区域。
毫无疑问,这肯定会造成面包、啤酒和葡萄酒的损失,但总比走廊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黑烟要强。而且在工场区工作的所有人都会游泳,到时可以冷静地游向拱形天花板上的石头逃生通道。
工场区每个人都会游泳。除了克林。
自上次在侯爵房间汇报后,贺丽亚还没去看过他。直到布兰顿提起克林的名字,她才羞愧地意识到自己都没怎么想起他。她最近心事重重,而且也丝毫不怀念克林没品的笑话和尖酸的态度。
没想起他是个错误。她需要武器,而克林是唯一一个还在研究新东西的----卡米纳叶子。好吧,也许叶子算不上武器,但它们将在与野兽开战时,成为她计划的一部分。
抛开闷热的环境不谈,工匠们通常很喜欢他们的工作----一天又一天,他们直接为山堡的存续做着贡献。但和全莱马斯堡的人们一样,阴郁的情绪也笼罩着工场区。她进来之前就感受到了。
贺丽亚第一站是铁匠铺。这儿几乎和训练场一样大,但一座巨大的熔炉占据一半空间,另一半则放着成箱的煤炭和金属锭。
铁匠师傅克拉格·哈尔登曾给她解释过铁匠铺的工作原理,从用火到复杂的排烟系统。后者排出黑烟后,将其与温泉的蒸汽混在一起。他们不能直接排放黑烟,因为可能会招来恶魔----这正是山堡生活的原则,保持隐藏最重要。
克拉格正在打磨一支青铜矛头。熔炉的火焰照亮他布满灰烟的褐色上衣和结实的臂膀。见贺丽亚进来,他举左拳于胸口。
“恶魔杀手,”他说。“抱歉我错过了你的‘斜杠’仪式,但是...”他指指熔炉,大意是这儿的工作永远干不完。
“我理解,”贺丽亚说。“没有你的辛劳工作,我们又该怎么办,克拉格师傅?”
“会有人接替我。”他耸肩。“人人都须尽职尽责。听说昨天难民来的时候,你也在场。”
贺丽亚点头。“当时正参加方阵预备役训练。”
“他们看起来有威胁吗?有想伤害我们的意图吗?”
这个问题既让人疑惑,又十分荒谬----好像说那些饥饿又心惊胆战的人们,有伤害到这位强壮铁匠的可能。
“伤害我们?啥意思?”
“嗯,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山堡,所以显然想抢我们的,是吧?
他们已经在吃我们的粮食,从我们的医生那里得到救治。那我们的人生病受伤了怎么办?就算是没有新增加这一百六十张嘴,人们就已经在忍饥挨饿了。”
贺丽亚想,是不是有什么邪灵夺舍了克拉格。这一点也不像他。
“他们并不想伤害我们,”她说。“他们失去了好几百自己人。”
“人能装扮成很多样子。你可得小心点。他们不是我们。”
她打小儿就认识这个男人。年景不好的时候,她曾见他把自己少的可怜的食物分给那些就要挨饿的儿童。
“克拉格,你从哪儿听到这些的?谁告诉你凯芙兰人想抢我们的山堡?”
“拉米鲁斯牧师说的,”克拉格说。“他来这儿告诉我们要小心,告诉我们如果看到陌生人,就把他们带回训练场交给武士。我和你一样不喜欢这样,丽亚,但你知道我们已经面临食物短缺的问题。我们必须先照顾自己人。你知道所有人都挨饿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贺丽亚的确知道会怎样。即便饿的不行的时候,她也绝不会表现得像克拉格现在这样。至少她希望自己不会。
“我在找克林的实验室,”她说。
克拉格叹了口气。“哦。他啊。他一直问我给他制造铁针和解剖刀这些玩意儿。我这么说你别见怪,他可真是个讨厌鬼。”
至少有些事情还没变。
“他在哪儿?”
“下一层,经过面包房,有一节阶梯,”克拉格说。“你熟吗?”
面包房,托里奥就在那儿干活。她对那地方熟得很。
“是的,我知道。”
“沿阶梯再往下走两层,走到底。在那儿就能找到克林。”
贺丽亚咬咬牙。越往下走越闷热。再加上克林怕水,她知道他现在一定非常“热情好客”。
“谢谢你,”贺丽亚说。
克拉格再次举拳于胸口。“也谢谢你,恶魔杀手。”
她转身离开,沮丧还有些疑惑。刚才那是克拉格,老好人克拉格,但她自以为了解的那个男人可不会把难民当成威胁。而且他对自己说话的样子----克拉格从没有不尊重她,但现在他的声音中带着崇敬。
看来,齿舌项链自有其力量。
贺丽亚朝下一层走,忙不迭地跑过面包房入口。自那天在兵器库做了噩梦,她还没去见托里奥。她有点不好意思,而且现在也不想再谈爱情啊、孩子啊什么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少女心事只能暂时搁置----如果找不出打败恶魔的方法,爱情就无从谈起。
贺丽亚看到更多工匠,他们从事着酷热又呛鼻子、但对山堡来说不可或缺的工作。布兰顿的叔叔索罗门·巴罗,他把从矿井挖出来的矿石炼成金属锭,然后由克拉格和他的学徒们打造成盾牌、长矛组件、恶魔叉、钉子和螺丝、十字弓的弓臂、各种工具、门铰链、桶箍等等。克鲁登·波勒,他用一座大熔炉把沙子变成制造碟子的陶瓷、变成制造发光管和信号员需要的镜子所必不可少的玻璃。威廉·明萨拉----托里奥的父亲----主管面包房,把蘑菇面粉、水草和鱼骨烘焙成各种各样的面包。巴顿·梅森负责切割石块,用来维修走廊、门廊和天花板。梅格斯·叶娜诗酿制啤酒,金杰·帕特里斯酿造葡萄酒,乔尼·巴罗制作鞋子...这么多人都在这下面为山堡奉献着。
工场区的最底层几乎和克拉格的熔炉一样热。贺丽亚找到克林的实验室时,已是汗如雨下。之后她得去河里泡泡。她在地表的日日夜夜通常也是满身汗渍、又脏又臭,所以在山堡时会尽可能保持干净。他的实验室真就在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屋子----再往前只有莱马斯山的岩石。
“你好啊,克林。我来看看你。”
他俯身于一张巨大而破旧的木桌前,桌子被安置在房间正中央。他正通过一个金属杆上装有好几片小圆玻璃的装置观察着什么。圆形玻璃片似乎可以向两侧转,或者上下对齐排成一线。贺丽亚想起胖达的太阳信号仪。
“去死吧,”克林连头都没抬。
“我也爱你。”
房间比走廊还热----热得都能感觉到连肺部也充斥着湿热的空气。石头天花板泛着水光,上面还有小个儿的钟乳石在向下滴水,砸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房间里的几张桌子看来饱经沧桑,似乎是弃置数十年后从储物间里拖出来的。桌面凹凸不平,有好几处破损。中间的桌子上有四个垂直的玻璃管子,每个都跟她小臂一样大。几个陶制杯子随意丢在桌上----毫无疑问是克林嗜茶如命的结果。
桌旁是两张装在架子上的白色石英板。石英板打磨地十分光滑,上面都是用焦炭写下的文字和数字。架子上各垂一根线绳,绑着焦炭棒。还有块抹布,因为用来擦笔记变得漆黑,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先的颜色。
还有随处可见的灌木叶子。一捆捆的卡米纳灌木枝子,有的上面是新鲜的亮红色叶子,有的已经放了好几天,红色褪成浅褐色,叶片边缘也脆了。一个装满叶子的柳条筐。一个半人高的研钵和杵,里面装满红色糊状物。甚至还有三个陶罐,里面种着小小的灌木。
“我喜欢你摆放管子的方式,”她指着桌上的玻璃圆筒说。“或者说是半拉管子,因为它们有臀部。”
他从那组玻璃镜片上抬起眼。“臀部?你认真的吗?”
“还是你想让我叫它屁股?”
他翻了个白眼----眼睛四周都是黑眼圈,缺乏睡眠的表现。
“屁股。真的是,丽亚,还能再幼稚点吗?”
她笑出了声,看到他偶尔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挺好玩。
“哦,我明白了----一谈到科学,就不能屎尿屁说个不停了?”
“告诉你啊,恶魔杀手,那些有臀部的管子叫烧杯。梅格斯·叶娜诗给我的。她说她用它们检查啤酒的质量。”
不到一周时间,克林把这间老旧发霉又热的要死的屋子变成了自己的地盘。贺丽亚见角落有张吊床,也就是说克林很少离开这儿。他在工作的地方睡觉----和胖达一样。贺丽亚下次上山一定得把这事儿告诉胖达。胖男孩肯定要笑翻的。
在另一侧的墙边,她注意到第三张装有白色石英板的架子。克林在上面画了一片灌木叶。她走近仔细查看。艺术在山堡里没甚用处,但这就是----艺术。如此精细。几乎和真的一样,像是她缩小了十倍在看叶子似的。
“克林...太神奇了。太美了。”
他眯眼望着她,一脸狐疑。
“我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贺丽亚说。“不知道你还这么擅长艺术。”
克林看着图画。“我也不知道。这之前我啥也没画过。”
贺丽亚叹口气。这是克林的又一项天赋?但这男孩儿一直对旁人心怀芥蒂,总觉得低人一等。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可能明白自己到底是个多有天赋的人。
“我在这下面焖好几天了,”他说。“关于难民的事,是真的?”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安静。也许是在凯芙兰直面的恐惧对他产生了影响。
“他们来的时候,我就在训练场,”贺丽亚说。
“多少人?”
“一百六十人。也是坊间流传的版本。我们也没法进去数个明白。除了医生,侯爵不让任何人进去。”
克林咽了口吐沫,然后俯身看向镜片。“是,我也是这么听说的。谁能想到恶魔攻击的时候,人们逃出凯芙兰去达科泰拉,结果只是被迫到咱们这来呢?”
被迫。贺丽亚一开始并没往这儿想,但女侯爵肯定是这么对付那些可怜人的。
“也许她有她的苦衷,”贺丽亚说。“也许达科泰拉没有足够的粮食。”
他调整下面的一枚镜片。“和难民一起时,你有没有问恶魔是怎么进入他们堡的?”
“没问。没这时间。侯爵很快就来了。有人把难民放进来,他都快气炸了。他派德拉斯科和武士们把所有人赶了出去。那个...布兰顿来这儿看过你吗?”
“他,来看我?”克林乐了,好像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没啊。怎么了?”
“因为他们把我们踢出训练场的时候,布兰顿也在武士之中。”
克林站起来盯着她。“笨蛋顿和武士在一起?是,在帮他们?”
贺丽亚点头。“他甚至对胖达动了粗。”
她是在夸大其词,也许吧,但她始终不能相信布兰顿也参与了那场灾难。
“所以他现在是武士了,”克林说。“他不在我们小队了?”
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
她不愿去想布兰顿。不愿去想拉米鲁斯牧师,也不愿想难民。
“你的画太精细了,”她说。“贯穿叶子的细细的线是什么?”
“茎脉。液体从中流过,就像血液之于我们。”
植物有血?真神奇。“这些小点点又是啥?”
“孔洞,”克林说。“小小的孔洞。只出现在叶片底部。”
“有啥用?”
“我不知道。目前不知道。”
贺丽亚从一株陶罐里的灌木掐下一片叶子。她眯着眼,仔细观察叶子底部。的确是有小点点,而且以有规律的模式排列着。
“难以想象,”她说。“我和这些叶子打交道都几千次了,从来没注意过。你是怎么看到的?”
他指指桌子上的装置。“用这个。克鲁登·波勒给我的。塔伯特医生也有一个,但他说不能借我。来看看。”
她站在他身旁。这装置有五个圆玻璃片。两个被推在一边,另外三片排在一片灰色石板上方。石板上是一片倒置的叶子。
“从这儿看,”克林说着,指向最顶端的玻璃片。那小圆片还没贺丽亚的大拇指盖大。她按他说的做了;之后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这是叶子的底部?”
“下面为我们的聪明女孩颁发大聪明奖。”
“吃屁吧你,”她说,但目光并未从镜片移开。真神奇----一样的叶子,她见过也摸过无数次的叶子,但现在看来...具有魔力。就像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茎脉向四面八方延伸,就像微小的溪水汇入小河、小河汇入大河。而且表面看似一致的红色并不那么一致,而是一片一片的浅红和深红,甚至还有黄色和橘红色。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也没有,”克林说。“直到几天以前。哦,我需要跟你借样东西。”
她直起身。“真的?刚才让我去死的男孩儿还想跟我借东西?”
“你想让我弄明白这些叶子对恶魔血液产生啥作用,不是吗?”
他看起来筋疲力尽,但还保有一丝愤怒。他被腐蚀性血液灼伤的麻坑多少愈合了些。现在变成小小的伤疤。有些已经好了,边缘开始脱落,有些则看起来才刚愈合,甚至还有血迹。
“不能再抓挠伤口了,克林。”
“你最好少管闲事。”
他闭上眼,用力揉了揉。对于这样一个嘴臭男孩儿,他每次这么做都让人心生怜爱。
可怜的孩子...拼命做着贡献,这么疲惫...
贺丽亚把手放在他肩膀。
他突然喊叫着打开她的胳膊,拼命向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他大睁着双眼,眼里全是恐惧;他用力向后退,脚跟猛蹬石头地面。他盯着她,但看到的又不是她。
“克林,没事的!冷静。”
他向后退的时候撞到一个架子,白色石英板开始摇晃。贺丽亚伸手去扶,但已经晚了----白板砸在地上,摔成十多块散落在地面。
克林靠着墙缩成一团,浑身发颤。他瞪着眼,眼神空洞。她跪在他身旁,石英碎片扎进膝盖。她没去碰他。
“克林,没事了。”她柔声说。“我是丽亚。你很安全。”
他突然看着她。他的嘴唇向后卷起,似乎是要叫出来。然后他愣住了,用力眨眼。
“丽亚?”
他一把抓住她,紧紧抱着。她也抱住他。
“有我在,”她说。“你很安全。”
男孩开始默默流泪。
她抱着他,等着。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信使崩溃。恶魔和克林近在咫尺,差点把他抓走。这场景肯定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克林放开她,站了起来。“对不起。”他抹了抹鼻子和眼睛。
贺丽亚起身,弹掉连衣裙上的石英渣。“不用道歉。”她知道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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