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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第四十六章 桑间林下

小说:

江国正清秋

作者:

风竹月夜

分类:

穿越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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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昭国后,玄都府三人与他们方向不同,作别后各走各的路。沈安颐因顾念着上官陵伤未愈,坚决不许她骑马,上官陵无法,只得随着她主仆两个乘车而行。

白鸟清波,山重水复。

收割的日子已然临近,坐在车里也闻得见田野的香熟气味。沈安颐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只见阡陌迢迢,麦浪滚滚,果然已有十分秋色。正觉赏心悦目,忽听队伍后边传来一声响。

“怎么了?”

石荣按辔过来:“公主,后面的驿桥断了。”

沈安颐连忙扶住车窗探首后望:“伤了人没有?”

“那倒没有,只是还有一半人没跟上来,都挡在那边了,怕得耗些时间修桥。”

“那就修吧,我们等一等。”

石荣仰起脖子望了望日头,又转向前方眺视了一下,道:“王都已经不远,依臣之见,公主不必在此等候,先让龙骁卫护送公主进城。这里有臣看着就够了。”

尹璋闻言也出声道:“这样也好。”

沈安颐视线向他们转了一转,看出二人心思:他们本就是受了昭王命令,将安全送她回宫视为头等大事,在路上多耽搁一刻,便要多提心吊胆一刻。王都近在眼前,自然巴不得快快将她送到昭王面前,而非在此浪费时间。

她扫视了几眼马车旁就近保护的侍卫们,这些人随她出行这么久,中间还经历了碧玉山庄两场大战,如今脸上几乎都写着归心似箭四个字。

“好吧,那就依你所言,我们先走一步。”

轻车快马,路尘滚滚,前面是一大片桑树林。

林木高大,枝繁叶厚,即便在这个季节也不显得萧索。桑葚埋落在丰沃的泥地里,车轮碾轧而过,细长的辙痕里仿佛也散出了几丝清凉的腐甜气息。

“桑中卫女,上宫陈娥。”

沈安颐靠在车窗边观景,忽听身后上官陵轻吟了一句,不禁一笑。这都是诗书典故,她自是知道的,此时念来倒也应了一半的景。

笑罢忽想起桑间濮上的本意,不由得微微神移。人说“少女情怀总是春”,又道是“知好色而慕少艾”,可如今自己也算正当其龄,却从未对哪个男子产生过绮思情肠,究竟是因为太多精力在朝政上无暇它顾,还是自己当真负有特殊的天命?

“我有一个问题。”她放下窗帘,转回身来。

上官陵倚着车壁,回了个闲漫的单音词:“嗯?”

“到底……什么是感情呢?”

“有所感而生情。”

“有所感?”

“嗯。”上官陵淡定点头,“‘天有五行御五位,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医书上说的。”

“人和外界的交感反应么?”沈安颐笑,“如此看来,也没什么神秘的。却不知世上可有真正无情之人?”

“各人体质不同,有的善感些,便容易多情,有些没那么善感,受七情的影响就小一点。但既然‘人非草木’,正常情况下,完全无情的人应是没有。不过世间有些修行人,专务养气守元,或许可以修炼到那种境界。”

“为何?”沈安颐凝眉疑惑,“情既是人天性本有的一部分,如此修炼岂不是违反本性?”

“也不能这么说。”上官陵不疾不徐地解释,“人有感物生情的能力,但不能说情是人的一部分。好比钻木取火,木条和钻器之间的反应可以生火,但不能说火是木条的一部分,相反,取火要消耗木质,对木条本身来说是劳损。从葆真全性的角度讲,停止动情可以减少元气消耗,从而益寿延年,也没有错误。”

“那么情是不好的了?”

“还是要看角度。剥离环境单就个体而言,的确是种消耗,但放在群体中看未必无益。人与人之间存在很多出身和经历的差异,感情体验能在一定程度上弥合他们,有利于平衡冲突,维持群体的存续。遇到非常时期,感情更是一种重要激励,能够影响家国兴亡。”

她见沈安颐听得认真,不禁微微一笑:“所以对于情之一物,平常看待就好。不必过于吹捧它,也不必畏惧它,但要避免成为它的俘虏。学会驾驭它,用理性驾驭它。”

沈安颐专注地凝视着她,眸中一片温和晴霁,暗想这人真是活得清明通透,世间万般纷杂,经她的手一拨弄,仿佛也就变得条理井然,实在当得起良师益友四个字。

嗖——

一支短箭飞进车来。

沈安颐未及反应,被上官陵猛地一拉,险些跌到她身上。上官陵稳坐原位,文雅含笑地道歉:“恕臣失礼。”

她脸上虽还带着笑,声音里实无半分笑意。

喧嚣打斗声透帘而入,车外早已乱成一团。

尹璋一面应付突然出现的杀手,一面焦急地向车内喊话:“公主,您没事吧?”

上官陵应道:“有我。”

话音甫落,头顶“喀啦”一声脆响,一道银光穿过车顶,当头刺下。

上官陵抓起剑带鞘一挥,动作迅若流星,竟强行将那道银光顶了回去。

“好好好!”

头上有人击节赞叹,连道了三声好。上官陵盯着车顶,眼神沉冷——对方明显就站在车厢上没有撤退,可杀气收敛得极好,让人无从判断他下次出手的位置,而那三声赞叹,更像极了三声挑衅。

她可以不在乎挑衅,却不能不在乎这难以防范又近在周身的威胁。

第二剑刺破车壁。

上官陵一步上前,提剑阻挡。耳边一声异响,忽觉脚底失重。原来那刺客这一回的目标并不是人,剑光瞬间下滑到底,直接将马车砍断成两截,上官陵待着的这半截脱离马车,抛坠了下去。

车板四分五裂,上官陵从碎板中腾身跃出,一声清喝,拔剑。

长剑出鞘的刹那,刺客眼神一变,脱口而出:“想不到……”

想不到上官陵的剑,是这样子的。

上官陵的人,是坚极,清极,静极。

因而她的剑,也该是孤极,冷极,傲极。

那才配得上她的人。

才衬得起,那一挥的杀罚果断,毅然决然。

可她的剑竟并非如此。

不是孤极,冷极,傲极。

却是柔极,美极,多情之极。

便连那幽蓝浮动的剑华,也如离人相思泪下。

双剑交击,火星四溅,顷刻换过百余招。上官陵一剑挑去,刺客的面巾被挑开,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是你?”

上官陵有瞬时的错愕。这个和自己打得难分难解的刺客,居然是在沈明良府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钟离煜。

钟离煜被她揭破真容,却也没怎么慌乱,反而冲她笑了笑:“上官大人剑艺超群,令人佩服。”

上官陵横剑,接下迎面而来的一招,问道:“不知在下何时得罪过先生?”

“你不曾得罪过我。”钟离煜道,“我今天也不是为你而来。”

上官陵眼皮微跳。若不是为了自己,那就是为了公主?可公主与他从无交集,为何会被他针对?难道是沈明良所指使?不应该……此中定有蹊跷。

她略一思量,道:“先生该记得自己的身份,对公主下手,可是会给二殿下添麻烦的。”

这是提醒他注意自己与沈明良有连带关系,他的贸然之举很容易被有心人拿去作沈明良的文章。当然她并不认为钟离煜动手前没考虑到这一点,这样提醒既是劝阻,也是试探。

钟离煜不为所动,剑上一丝劲力不减,口中道:“就算我不动手,她也不会放过二殿下。与其等她回去指证殿下,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上官陵眉心一蹙:“你说什么?”

她怎么听不懂这人的话?公主不会放过二殿下?回去指证……他到底在说什么?

被砍掉一截的马车载着主仆二人,踢里哐啷奔进桑林深处。

“公主……”采棠紧贴着沈安颐,声音发抖,缩在半截厢壁和车门之间的角落里。这个位置相当逼仄,然而前通后敞,实在没有更便利的藏身之处了。

沈安颐一手抓着断裂的车壁边缘,一手半揽着她,还没想出安抚之语,眼角余光忽而瞥见黑影闪动,五六名杀手飞空越树,再次追了上来。

“哎呀妈呀!”

车夫一声嚎叫,跳下马车朝另一个方向拔腿跑了。杀手们视若无睹,反正目标本就不是他,一心紧追还在往前跑的车子,压根没空管多余的人。

速度最快的杀手第一个赶上车尾,不等落地便举起长刀,狠劈下来。

沈安颐将采棠往里一推,身子匆忙一让,堪堪摔下马车。

那马受了惊,只顾蒙头狂奔,早拉着车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一回便连躲都无处躲,只好望着桑林深密处跑。

几条人影自后赶上,四面八方将她团团困住。

沈安颐心中暗暗叫苦,这一回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真是在劫难逃了!

雪白的刀光层层错错,扑面而来。

却蓦然漾出了一泓幽蓝。

脉脉似水,袅袅如烟,挥之不散。

如哀哀欲绝的愁思,将停欲语迟。

几多痴意,百转成丝。

百转成思。

重重刀影瞬间破碎,沈安颐只觉腰间猛然一紧,接着整个人腾空,落在了马背上。未及回首看来人,已闻见清疏的兰氛徐徐袭来。

“上官陵?”

“是我。”

马背颠簸非常,沈安颐赶忙抱住身旁人的腰身。

呛的一响,还剑入鞘的声音。

“刚才那是?”

“我的剑。”

沈安颐诧道:“你的剑是蓝色的吗?”

“只是剑光而已。”

沈安颐惊魂初定。视线拂掠,瞧见上官陵袖子上湮出了一小块血迹。

“你的伤……”

“嗯,绽开了。”

此刻无暇重新包扎,沈安颐怕她继续流血,抬起一手帮她按着伤处,有点忧心:“没事吗?”

“无妨。”上官陵语调从容,“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沈安颐仰起头望着她。从她的角度,恰可望见上官陵线条流丽,莹白修长的脖颈。视线上眺,停留在那一双秋水上,连波盈盈,流转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敏慧机警,纤密的羽睫偶尔一动,如宿鸟惊风,将展翅而未扬。

“总有一日……”她仰视着上官陵形状优美的下颌,情不自禁地开口,“总有一日,我会和你一样。”

上官陵抽一记马鞭,仍旧直直盯着前路,既不低头,也不旁顾。

“你不该和我一样。”她启唇,语气磐石般坚定,令人莫名信服,“你应该远胜于我。”

沈安颐轻笑出声,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可能吗?我觉得你已经举世无双了。”

上官陵失笑:“公主,你的眼界还需要开阔。”

“其实我好奇,”沈安颐道,“你这种女子,谁能配得上你?”

“我不考虑这些事。”上官陵坦然道,“世间有更值得追寻的事物,耗尽毕生犹恐不及,哪还有余力去想个人的微末情爱?”

“我喜欢你的志趣。”沈安颐微笑赞叹,“可是,这样别人会觉得奇怪吧?”

“每个人使命不同。有些人不属于家,而属于国;有些人不属于国,而属于天下;甚至还有些人,连天下都不属于,而属于大道。找准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所求者何,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呢?”

两人一马冲出桑林,王都城墙赫然入望。

杀手们早已不见踪影了。

“公主。”上官陵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臣得到一个消息,必须立刻向您通报。”

沈安颐托起她的胳膊,为她重新包扎伤口,闻言稍稍抬头,与她视线一碰,有几分了然:“那些杀手的来历?”

“差不多。”上官陵颔首,直言不讳:“他们是二殿下派来的人。”

“二王兄?”

沈安颐动作一滞。她与沈明良的关系固然不太亲密,却也坏不到哪里去,难道又是因为怀疑父王传位于她?可即便怀疑,何至于上来就下杀手呢?

“他……为什么?”

“他以为公主和大王子联手做局陷害他,怕公主回临皋后出面做人证,所以派人在此埋伏拦截。”

上官陵说得简洁,沈安颐的反应和她初听到时一样,根本云里雾里。但这迷茫并未持续多久,她很快恢复镇静,一面继续完成手上的工作,一面问上官陵道:“临皋最近出了什么事?”

“据说是钟令使截获了二殿下亲信幕僚钟离煜——就是之前砍坏马车的那个剑士——和北桓私通的书信,执符台受命调查,不想却查出了二殿下私贩盐铁的证据。这时候公主派回宫中报信的龙骁卫恰好赶到,禀报了桓王在碧玉山庄设伏围杀公主之事。几桩事情叠在一起,矛头都指向二殿下,陛下大发雷霆,当堂痛斥他利令智昏无君无父不顾手足,褫夺了他一切决事权和勋号,看样子下一步就要将他监押审问了。”

沈安颐惊怔了约有半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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