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听见几个齿轮和杠杆在说话的时候,怀疑是自己熬夜画图纸画出幻觉来了。
“小声一点,等一下我们把他吵醒了。”
左边的齿轮声音细细的,还转了一下。
“知道了——神殿这次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一旁瘦瘦高高的杠杆拿起来琉璃镜。我本来正在回忆到底昨晚熬到了什么时辰才能熬成这个鬼样子,听到神殿两个字,耳朵立刻本能地支起来。
我们铁云城的人对待天敌是这样的。
“老一套,搞一堆唬人的仪式好骗钱,城主让我和祝师弟去走一趟。”右边的铆钉语气很板正,一边说一边和扳手碰来撞去,叮叮当当的,“我听说神殿对小祝的赏金又涨了,比我还高。”
“你都做了这么久的头号通缉犯了,也该换换人了。”
“那些神殿里面的老东西,多半因为小祝之前连着毁了他们三次求雨仪式,气得胡子都歪了,才会把赏金提到这个数……上神殿通缉榜的数他年纪最轻,我就说这小子大有可为。”
好会说话的几个零件。我最喜欢听这种让神殿不痛快的事了。
“说起来,这次不就是一个普通的考核仪式,怎么就值得出动你们两个?”
右边铆钉不碰扳手了,在桌上左右摇两下:“只是普通的仪式不错,但麻烦就麻烦在这次主持仪式的是那个八百年没露过面的巫祝……”
我猛地坐起来:“哪儿呢?哪儿有巫祝?!”
“……”
在沉默的空气中睁开眼睛——我才发现原来方才我一直是闭着眼睛——我看见旁边一圈人忽然安静下来,一齐盯着我。
什么齿轮、什么杠杆、什么铆钉。大力正眨巴眼睛瞧着我,贺师兄呵呵一笑又推一推顺着鼻梁往下滑的琉璃镜,陈师姐手里还握着扳手。
窗外斜斜进来一线日光,不用看旁边的自走钟我也知道,应该是已经近中午了。
“醒了?”
“……醒了。”
“就知道,一说这个你肯定就爬起来了。”陈师姐似笑非笑,“睡里梦里都忘不了。”
等一下。
“所以刚才不是我在做梦,”我心下一动,立刻站起来,“那个巫祝真的要露面了,是不是?城主还要派我去?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现在就……”
“怎么这么多问题!”陈师姐敲敲桌子,“急什么急,你先别急!闭嘴!坐好!”
“……我哪里急了。”乱瞟几眼桌上的图纸和零件,我又坐回去。“刚睡醒……刚睡醒罢了。”
谁着急了?没人着急。我只是整整六个月十一天七个时辰一次都没见过我的头号敌人、那个可恶的神殿巫祝而已。有什么可着急的?
绿色的影子从我眼前一晃,我装作很随意地开口:“城主怎么说?”
“三日之后,青州。”陈师姐又开始叮叮当当拿着扳手修她的机关,简明扼要几句话,“你最了解他,和我一起去破坏仪式。明日晚上我和你启程,具体的路上商议。”
又看我一眼,她皱皱眉:“你到底在急什么?”
“……”
第二日的傍晚,我已经早早把鸢机停在城外了,等着随时出发。陈师姐是天色擦黑的时候出来的,看着我摇摇头,进了舱。
“就这样惦记?”
“什么叫‘惦记’?”我关了舱门, “只是想杀了他。正好还能赶上个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
“第一次见到他的日子。”我把摇杆拉起来,“还有两天零三个时辰,离我第一次见他就整十年。这么大好的日子,最适合杀他。”
“……”
陈师姐不说话了,靠在窗户边往外看。
于是一方空间里面只剩下了铁翼卷动气流和齿轮转动的声音。透过窗户,下面是错落灯火,断断续续地绵延开来。我们正路过的地方大概是哪一处的锅炉楼,水汽蒸腾,看起来云雾缭绕的。
看起来和铁云城也没什么不同,也有飞上天的鸢机、沿着铁轨喷气的铁皮车和不用添灯油的铜络灯,但我们都知道,实际的区别就很大了。
在铁云城叫机械师的人,在外面就成了神殿高高在上的大巫、长老和巫官。这些明明是人造的东西,被神殿一通瞎讲,就成了西翎神的恩赐。
“看清楚了,”十年前我头一次跟着师姐师兄出来给神殿捣乱的时候,他们就远远指着神台上的几个华服高座的人给我看,“就是这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忽悠整个西翎国供着他们。”
我就努力去看,结果越过重重叠叠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雕金刻彩西翎神像下面的一个小小绿色人影。
——也许我是当时就预测到他会是我日后最大的敌人。
陈师姐忽然开口:“你那次是怎么被他发现的?没打过守卫?”
“我打过了!”我回过神来,错开目光,“就是当时掉地上几串碧玉珠,我看挺值钱的……回去捡了。师兄说的,神棍的钱,不拿白不拿,够咱们工匠一个月的口粮了呢。”
“有吗?”陈师姐眯了眼睛,“我怎么不记得那次你拿回来了这种好东西?”
“……”
这还能怪谁?
揣了碧玉珠,我正准备原路撤出去,忽然感觉到身后气流搅动,转身就看见方才神像下面端坐的那个绿色人影。
凭空出现的一团青色云雾一样,衣袍层层叠叠纹路奇异,头上压着凤凰振翅面具,垂下来一圈一圈的珍珠遮住面容,露出来的手腕像常年不见日光一样。
凤凰是西翎神图腾,我一时愣神,还以为也是一尊精雕细琢的神像。
但是我发誓,我绝对只愣了一瞬——只这一瞬的功夫,银亮剑光就朝着我闪过来,堪堪擦着我的脖颈过去,削断我一缕头发,碧玉珠满地四散。
我脱了身,但也见了血,留下了人生第一道疤。
“就是那次,”我用力擦过手里面的剑刃,“他上来就跟我动手。我分明还什么都没说!”
“你需要说什么吗。”陈师姐呵呵笑了一声,“他是神殿的巫祝,你是跟着铁云城的人去捣乱,他对你动手难道不应该吗?退一步讲,就算他不和你动手,难道你就不会和他动手了吗?”
我不说话了,接着检查我的斩云锋。
陈师姐又抬头看我一眼:“你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平常怎么没见你有这样好的文采?”
*
距离娱神仪式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台下已经黑压压挤满了人。我一用力,又往前面凑了一点。
所有人被银甲执剑的神殿护卫远远地拦在神台之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一点缝隙都难寻。我没忍住,又皱了皱鼻子。
这群人却感觉不到似的,仍然极尽所能地伸长脖子,以一种很虔诚的姿态,仰面望着远处那座镂金垂彩的三丈高台。
周围人聒噪的言语往我耳朵里面灌,什么“好久没见到巫祝大人显神通了” “我家老三这次测灵性肯定能选上”,听得我很烦躁。
神殿总这样,明明是人能办到的事情,非要说是神办到的,会造铁东西的成了长老,会用铁东西的成了巫官,就这样把人越骗越傻。
说实话,我当年与可恶的巫祝见了第一面,养伤的时候想到此处,觉得他看起来比较像人,或许并不是生来就这么可恶、也是被老东西们骗来的。
于是下一次听说西翎神殿又要搞什么“娱神仪式”的时候,我追着师兄师姐跨了三百里过去。
——结果我新修好的机械弩也坏掉了。
我在铁云城最高的屋顶上坐了一晚上。
“骗人的吧?”
我对着爬上屋顶来找我的城主困惑道,“我不是天才吗?”
被再次挑断机括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十几年来的自信也一起碎掉了。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压得我浑身发麻。
“其实我是个蠢材只是城主他们都不忍心告诉我”这个可怕的念头刚刚冒出来,我就看见她摇摇头:“棋逢对手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习惯就好了。”
我是不会承认神殿的人能跟我“棋逢对手”的!
但可恶的巫祝是真的——我又很不情不愿地想——是真的有一点本事。那把剑在他手里能被用出十二分的威力,鬼影一样。
怎么总是能一眼看穿我呢?
我不信邪,抱着下次一定能擒了他的决心,又是熬夜改良兵刃又是研究他的每一个招式。
结果十年过去了还是下次一定。我能荣登神殿通缉榜首位,此人功不可没。
台上忽而弦乐一响,我回过神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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