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生日这天,原定要宴请群臣,但薛柔几番表示不喜欢、不需要,岑熠稀奇,居然真顺从她的意愿,取消原定计划,不过更坏的是,换成了他陪她庆生。
孕四月,肚子已然略略显形了,她极其反感,不愿面对现实,立夏的天气,坚持着宽松的衣衫,如此遮住身材,便又可掩耳盗铃下去了。
因为她的生辰,岑熠罢了一日早朝,昨晚本欲来乾清宫留宿,她当着他的面,逐字逐句道:“我不要,你不要碰我,你走。”
他默了一阵子,颔首说:“好,你不喜欢,朕不强迫你。”
实际上,他是冷心冷情不假,为稳固朝纲,杀了许多人、毁了许多家庭,却不至于为情欲冲昏头脑,连怀孕的她都不放过。他只是单纯地想她了,想看看她的脸,想听听她的声音,想感受她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想与她共枕而眠……仅此而已。
薛柔确实为他的好脾气而错愕了一刹那,而转眼又想清了,他何尝是尊重她,是为这个不久后冠以他之姓的孩子考虑罢了。他依然忘恩负义,依然自私自利。
红日满窗时,岑熠才闲庭信步地来,薛柔彼时才起床,三喜正给她梳头,从镜子里瞄见来人,手上一哆嗦,忙忙见礼。
三喜不小心,扯疼了薛柔的头皮,她也没怨她,只是瞅着镜中长身鹤立的他,语气不善:“我身上不爽利,今儿哪里都不打算去,你可以走了。”
岑熠不动如山,听而不闻,置之不理,微微笑道:“今日不在宫里,去外边逛。”
她从小就嫌宫里规矩多,时不时往宫外跑,乔装打扮成男子,跑出去走街串巷,与人厮混,她的这些“光荣”事迹,岑熠知根知底,先皇有好几次问起,他均不假思索地替她遮掩,如同一个无底线溺爱妹妹的哥哥。
出宫,梦寐以求,但他作陪,不要也罢,薛柔当即表示:“不必,我不想出去,光想在屋子里呆着。”
不许他留宿,依了。不许大操大办生日宴,也依了。不和他出宫,不成。岑熠直直站立,似笑非笑道:“为什么又不听话了。”
讲道理讲不过,便以权压倒人,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偏生,薛柔抵御不住,闭一闭眼,不冷不热道:“去哪里。”
他如沐春风,高深莫测道:“去了就知道了。”
岑熠显然是有备而来,先叫她轻装打扮,自己也是一身常服,后指挥马车一路出宫,驶过十里长街,在一条窄巷外停车。
薛柔打眼一睃,脱皮的院墙,低矮的屋檐——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些不悦:“这种地方,有什么好来的。”
岑熠侧目,笑而不语,却把手伸过来,她视而不见。
他的手在空中悬了会,自然垂低,竟没气急败坏抓她,反而叮咛:“注意脚下,才下过雨,路滑。”
“少来假惺惺卖弄,你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大家一清二楚。”她拒不领情,并话中带刺。
搞什么?恶贯满盈的人,企图说两句好听话给自己洗刷罪名吗?真有意思!
巷子太狭隘,堪堪容得下两人通过,薛柔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怎奈地方有限,无处可躲,只有同他并肩而行。好在到第一家宅院跟前,他便驻足,叩响木门,也不自报家门,神神秘秘的。
不多时,里面有人答应着出来开门,是个两鬓斑白的老妇人,个子矮小,身材干瘪,脊背佝偻,看他们一行人,需要把脖子尽量仰高,混沌的视线于薛岑之间转了两周,忙退至一侧让他们进:“哎……原来是小殿下啊,殿下快请进。”
殿下?指她,还是指他?薛柔心怀疑问,不由转头盯上岑熠。
“别看我,看路。”他忽然握住她手腕,有惊无险踏上一层台阶,进入屋内。
炎热的天,燥热的体温,无一不令她心烦,她摔开他的触碰,放慢步伐,同三喜走在一块。
三喜悄声嘀咕:“也不知这是哪,那老妇人又是谁,看起来和……和那位挺熟的呢。”
老妇人引岑熠落座,本准备下去泡茶招待,冯秀一把搀住,满脸堆笑:“您请坐着,煮茶这事儿交给我办就成。”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几时对人谄媚到这份上?看来,那老妪来历不凡。
“傻站着做什么,过来。”薛柔不过离开一阵,岑熠便不满,以命令的口吻叫她过去,她不情不愿,故意挑把隔他最远的椅子入座,正面相迎他阴沉沉的凝视。
“殿下,这位姑娘是?”那老妪询问。
岑熠移目,直面老妪,微不可察地笑了下:“她啊,她是我的妻子。”
他竟然会对人笑,还是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妪?薛柔看在眼里,一阵恶寒。
闻言,老妪又投来打量,随后含笑道:“真是位妙人,跟殿下非常登对呢。”
薛柔反驳:“我不是他的妻子,也和他不登对。”
老妪耳朵背,她坐得有些远,没听清楚,只顾扭头对岑熠叹气:“春蕊姐姐在天有灵,看见殿下幸福美满,定会欣慰的……唉!”说着,滴下泪来。
岑熠一瞥三喜,三喜不知所措,岑熠不咸不淡吐出两个字:“帕子。”三喜恍然大悟,慌慌张张送帕子给老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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