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山谷，灯火已熄。
风吹树摇，一声呼啸由远及近，是鹰隼之声。
陆沉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悄无声息地起身，带上门出去。
木楼下一片黑暗，但是陆沉知道有高手把守。
视线向下看去，一星荧火在林间移动，往山谷的右后方而去。
陆沉扔出石子，楼下一阵轻微的骚动。引开守卫后，他几个起落，便追随荧火而去。
黑暗中，一人打着火把缓步登上台阶，拐进幽深的山道，进入月洞门后，便有人将他引入一间屋子。
这身影，陆沉十分熟悉，是陈起。
张颖达果然是有备而来。
此时万籁俱寂，陆沉如一只夜猫子，在陈起进屋的刹那，借着声音掩盖，跃上屋顶，蛰伏下来。
“……不，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兵器。”
“不是为了兵器，那却是为何？”
“凉州一役打得蹊跷，不像是他的作风，若说只是为了那批兵器，未免代价太大；要知道陆家军最值钱的名号，便是“从无败绩”。”
对方沉默，似乎不知道怎么衡量这其中的得失。
“况且大帅从未向金人出售或转赠过什么兵器，清者自清，他不怕什么……”
陆沉皱眉。一双懒散惯了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
“听说，彼时金太子淮英也在凉州……”
“他？他不是一向不问政的吗？”
“说是采买茶叶，谁知道呢？”
“……”
“有意思，倒像是约好了一般。”
张颖达默了一会儿，突然扬了声调：“对了。他与顾扉之女扮作夫妻，一路对她照顾有加，或许此次上京，真的是为了帮此女救父？”
陈起笑了一声，却没做正面回答：“怎样扮作夫妻？”
“人前亲密，人后又以礼相待。同睡一房，却没动静。”
“还这么喜欢作伪？年轻人一腔热血，不问是非原委，少不得要吃很多亏——可惜了，大好的前途。”
张颖达的声音显然有些幸灾乐祸：“谁说不是？”
“某此来，是因为大帅临战在即，大帅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掣肘。此次反攻本就是力排众议争取来的，张兄务必好好款待你这个发小，安了他的心。”
“这是自然。请大帅务必放心。”
陆沉垂下眸子，嘴角轻勾，笑容转瞬即逝。
清者自清，那便让他清者自清好了。
但是回京之事，当真是一刻也耽搁不起了。
陆沉在回木楼的时候将原委梳理了一遍：
齐粟打消了回京的主意，竟向朝廷请命，愿以十万兵力进发北国，荡平金人。
此时，朝中无人，一片主和之声；齐粟此举，无异于拯救南朝于水火。无论成功失败，世人都会夸赞他身先士卒的义举。对他而言，有利无害。
可若是，十万骑兵尽丧人手呢？
南朝已然风雨飘摇，再受不住这般打击了。
陆沉手上的东西，必须在齐粟出征前便交付朝廷，不然……
今日赴宴时，从木楼到大堂这一段距离，道路如何，把守如何，陆沉已然摸清。筵席上几人真醉，几人假醉，他也看在眼里。
东南角一处瞭望塔上守卫的小头领在他赴宴后不久便赶来，还未落座便心急火燎地给自己灌了一杯。席间，更打着敬酒的旗号狠狠过了把酒瘾。
那种喝法，换做别人早就醉成一滩烂泥了。就算他量大，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回程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小头领朝他挥了挥手，朝山谷后方的一排屋子走去，脚步有些虚浮。
这是个突破口。
推门而入，榻上空空如也。
陆沉心中一紧，忍不住压低声音唤道：“流纨！”
无人回应。
他伸手入被，早就冷却，想来是出去有一阵子了。
陆沉刚才只身涉险尚且冷静，此时却难免有些慌了。
这姑娘睡觉一向沉，他自信自己出门的动静绝不至于惊醒她。
难不成，有人把她引了出去？
陆沉无法，只得出去找人。
谁料一拉开门，顾流纨揉着眼睛站在门口，稀里糊涂问道：“你干什么，起夜？”
陆沉见到人，放下心来：“哪去了？”
顾流纨打了个哈欠，重新钻进被窝：“我做了个梦，醒来的时候就在楼下了。”
“说实话！”
“说的就是实话，我应该是梦游了。我妈之前就跟我说，我晚上会起来溜达，怪吓人的。”
陆沉一个字都不信：“这山寨危机四伏，你最好跟我寸步不离；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哦，我知道了，你要是起夜呢？我总不能在一边看着。”
“少贫嘴！刚才到底去了哪里？”
“你还真是……实话告诉你，我醒来后发现你不在，怕你被那个土匪头子怎么地了，便下楼去找你……”
陆沉一愣：“就算我被他们绑了去喂野兽，你也不用管！”
顾流纨似乎很困：“现在我们俩都回来了，睡吧接着睡吧。”
顾流纨翻身朝里，眼睛却睁开了。
山泉叮咚，那人负手而立……
“流纨，把一切都交给我，让我来帮你。”
“一个毛头小子，便值得你那般信任？”
月色下，他的脸不甚分明。流岚雾霭中，真像在做梦一般。
顾流纨在雾山醒来之后，第一个苏醒的记忆，便是他揽她在怀，轻声叹息：“你爹……似乎不太喜欢我……不过没关系，我会争取。”
被抱在怀里的心悸明明已随着原主的逝去烟消云散，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可不是上辈子。真正的她可是没见过这个人啊。
话说回来，也没见过这等人物。
陆沉固然好看，是年轻锐利得好看，叫人喜欢又害怕的好看，漫不经心却危险十足。
可这人，一身素白的袍子，年纪也不过比陆沉略长。眉眼间一派温润，就是与皎洁明月相比也毫不逊色。
更何况他对着她说话，无论说什么，未开口便带着三分笑意。就算只是站在他身边，便是说不出的安心。
顾流纨努力平复了一下，现在才回想起来：原主是喜欢这个人呐。
而齐粟，显然也一直在找她。
他在山泉边见到她那一刻，眸子里的高兴是不会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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