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没用上那瓶盘尼西林,王洛英的咳嗽在春雨春寒的浇灌下越发剧烈。老中医开的方子见效慢,这事儿被堂弟王洛雍知道了,很快递到本镇那位大人物跟前。两天后,严孝同顾不上婚前的避嫌,带着位楠城来的医生登门送礼。
礼物是贺绚不舍得用的管制药,严孝同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细长眼眯着,穿着西裤的腿却在主座上骄傲地交叠架起——隔着屏风只能从侧处打量的王洛英看到那两根筷子般的细长腿杵于裤筒中,心里不由得一阵失落:她仿佛从这两根筷子中看到了森森鬼气。
王家人信中的严孝同是个堂堂男儿,一张嘴,王洛英又听得心里一沉:那声音细细咂咂,黏黏糊糊,不朗快,却有点像夜半猫叫。
连月妈也注意到这点,她厚厚的双唇仿佛因为不满而撅起,眉眼间都是不解。等王洛英打完针,严孝同便支起那两根筷子腿,用更大的声音说着告辞的话。
屏风内的王洛英因为出神没吱声回应,屋内就安静了片刻,而越来越近的皮鞋声震醒了年轻女人,王洛英一惊,屏风那头忽然不礼貌地探出颗男人的头,严孝同那张白纸一样的脸猛然探现。他的样貌也不似照片上那样端正,双眼更小,鼻管细得要和筷子腿争锋。可他那双眼睛却极为犀利,盯住王洛英片刻,露出点倨傲的笑意,用那黏细的声音说:“以后报纸每期我都派人送来。”再点点头就带着医生离开了,只剩王洛英和月妈依然陷在震惊中。
“是……同一个人?”月妈用广东话问。
照片和真人对不上号这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的,可王洛雍指鹿为马,“孝同哥那时胖些,这两年劳心费神,人清减了,所以看着有点不同。”见堂姐还不信,王洛雍又说孝同哥进县公署是板上钉钉的事,也亏得他的疏通,王家的生意几乎没受到影响,“禁烟局那里我们家也拿到了营业执照,要知道,丰华镇现今能拿到执照的只有咱们王家。”
刚归国的王洛英不知这禁烟局的内情,她问那是什么执照?
“大烟生意的执照,楠城一地税收的两成都指望着鸦片税。”王洛雍说起来轻飘飘,王洛英却大惊失色,“现在……还有烟馆?”她对鸦片的记忆还停在华文学校念到的“虎门销烟”。王洛雍不将她的反应放在眼里,撇嘴轻笑,“货物搬运、盐税、田赋还有鸦片税都要收,政府要运转,当然要广开门路。”
王洛雍离开前,还说正月里贺家请堂姐过去坐坐,“两家这几年走动生疏了……但贺家还是念叔父的面子吧。”他的语气里多有调侃之意,但那个“贺”字却印在王洛英心中,那个贺绚,将西裤穿得笔挺垂直、身姿挺拔精神的女人,也在邀请人行列?
两天后,坐在贺家“养德厅”内陪着贺家老太太喝茶的王洛英面朝听书场,那里有人在唱绍剧。面色红润的贺家老太太闭眼微微颔首,听不太懂的王洛英越过唱戏的人,目光凝在院落后墙的两颗枇杷树上。贺家的枇杷树花期很长,还有些乳白色重叠的小花顽强延续到二月里,丝丝斜雨打在花瓣上,又有几多不禁磋磨飘落在地。
“再过几个月就结果了。”贺家老太太的声音传来,王洛英扭头对上她的双眼,见老太太表情里淡中含着分亲近,“这两棵枇杷树结的果很好吃,你爸小时候没少来摘过,绚儿更贪吃,女孩子家的喜欢自己就着那面墙爬到树上边摘边吃。”贺家老太太姓王,竟是王洛英父亲的堂姑。七绕八绕,王洛英觉得自己和贺绚不仅仅是“前妻”和“填房”的关系,还有一层远房表姐妹的牵连。
再想起贺绚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再结合她爬树摘果的馋样,总觉得配不上画面。她清清喉咙,问贺家老太太,“那……她……和我,谁大?”
“她大。”老太太似乎很喜欢贺绚这个孙女,提起她后声音里又多了分亲近,“长你两岁,二月里生的。绚儿出生那天,家里的梅花刚好头天开花,她爸爸说孩子叫‘素梅’。”老太太说到这儿打住,卖关子似的看着王洛英,果然等来她问,“可……明明叫,叫‘贺绚’。”原来这两个字并非那样难以启齿,第一次真正从王洛英口中吐出时,仿佛流连着楠城话的缠绵感。
“唔——”老太太抿嘴笑,让她本显得清淡的脸色更加生动,“我说‘素梅不错,一个女孩子家如果志操如梅素白,也算不负贺家的家教。但我更希望她开开心心,过得更有滋味点。’”从老太太口中,王洛英才明白,“贺绚”这个略微拗口的名中,饱含着她家人的诸般疼爱。也仗恃着这些疼爱,贺绚才能读书学医、还能抛头露面在丰华镇开诊所吧。
王洛英低头思忖时,一声清而柔的“奶奶”打断了她的念头,贺绚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这儿,捞着老太太的脖子便脸对脸地撒娇,一双黑亮亮的眸子却不时扫过坐在对面的王洛英。老太太笑着捏她的衣服,“又只穿这么点。”给贺绚披上自己备用的袄子,再让她打招呼,“你王家的那位妹妹。”
“见过。”贺绚不似立在桥头那样冷然,也不像那天揭穿来意时胜券在握,她披着老式的绸面袄子背手走到女孩面前,俏皮地弯腰探身,再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片刻,才亲切地问:“咳嗽好些了?糕点不管用?听说孝同哥带医生给你用了药?”
说到这个,王洛英不晓得哪里来的傲娇,“生病要是靠吃糕点能好,那病人都往糕饼店里抬算了。”一出口就带着酸气。贺绚却听得一笑,缓缓眨了下眼,算是再次向王洛英致歉。王洛英瞧着她那厚密乌黑的睫毛合上、掀开,又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由得别开脸看外面的戏。
一时厅内又恢复了静谧,老太太闭眼继续听《三请樊梨花》,悠扬婉转的声调回荡在园内,也吸引了墙外行人偶尔驻足倾听。王洛英渐渐听进了些,但心思有一部分总往脑后跑,她数次想回头,却总提醒自己忍住。仿佛她主动看贺绚一眼,又在她面前矮了一寸。但她脑后却越来越热,发丝像一堆干稻草要被什么火星子点着时,王洛英回头,看到笑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