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不过六岁,却是满身的伤,我问他伤是如何来的,他却不肯告知于我。我见他偷偷藏了一把木剑,心中明了了几分,问他是不是想入仙门学习术法。
“他大约以为我是云游道人,以为我要收他为徒,我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些许喜悦的神情……那时我就想,是不是错了。
“我在将断界骨制成‘人’之前,就时时在想……神器由于灵力术法而生出血肉,是否真的能算是‘人’。是我错了罢……他有血有肉亦有心,自为‘人’以来,便一直在人世之中长大……如何能不算是‘人’。”
“是。”陆云笺一手捂住心口,另一手想要去抚摸那个孩子脸上的伤疤,却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那片幻影,“自然是人。他有爹有娘,有血有肉,怎么不是人……”
她忽地又想起了那个救过裴世、又被裴世所助的老妇人。
那段陆云笺不曾见过的他的两年,再一次隔着茫茫岁月刺中了她。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心?怎么不是“人”?
可妄尘神龙说他并非人生肉长成,那照翎族也测不出他的生辰八字,另一个时空更没有他的痕迹……而她将他的生辰八字融入断界阵,意欲取出他体内的照灵骨时,也因他并无生辰八字而失效。
他原是这世间,不该存在的人。
胸腔犹如被数道利刃穿透,陆云笺不得不蹲身捱过这一阵疼痛,然而这疼痛与利刃穿透又并不一样,捱过一阵锥心的疼,却又是犹如水中波纹圈圈荡开的无休无止的疼,无时无刻不在碾过人的神经,几乎要将神智剥夺。
她咬牙站起身,朝着幻境入口处奔去。
最后一张牌是照灵阵……谁是诱饵?谁是开启照灵阵的引?怎么可能是箜篌神器……他怎会随意消耗箜篌的灵力……
从上回见过蒲山幻境起,他就不再有一句实话。
他知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足以让照翎族灭族的照灵阵,世间最强的阵法,他知不知道他去开启照灵阵,会付出什么代价……
幻境通道从未关闭,陆云笺正欲迈步出去,却在触碰到入口的那一瞬就被斥出数步。
金色灵光流散开来,原本畅通无阻的通道此时却仿佛有一道高逾万丈、坚牢无比的墙横亘其间,隔绝了幻境与幻境之外。
是裴世设下的结界。
陆云笺抬手欲将结界打破,却在灵力如万道江流奔涌汇聚到指尖的一瞬停住了。
裴世设下的结界极为强悍,若要破开,这个幻境怕是也将不复存在,届时悯诚箜篌被永久封存,他们最后的两张牌,便有一张废了。
若是没有悯诚箜篌,这个傻子又会做什么?若是尘世不保,他们又能独善其身吗?
陆云笺不知道他在看到蒲山幻境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几十个日夜他又在思索什么,要如何才能如此坦然坚决地做出决定,又考虑得如此周到,知道她不能毁去蒲山幻境,便设下一道结界来阻她。
字字句句,所作所为,他所思所想显而易见又欲盖弥彰,可偏偏她就是一次又一次错放了他,一次又一次中了他的圈套。
亮如白炽的灵光在指尖渐渐消散,陆云笺木僵地转回身,一步一步走向悯诚箜篌,再一次抬手,在琴弦上重重一拨。
金光流溢如萤火,这一回,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一声突兀而悠远的、清脆又厚重的琴音。
箜篌神器的疗愈之力,当真远非寻常器物术法可比。
可还远远不够……要等多久,她才能完完全全地使用箜篌?要等多久,她才能有机会去阻止那个傻子……
陆云笺没有再去看仍在不断变幻的幻影,只倚靠着悯诚箜篌坐下,再开口时,才发觉声音早已嘶哑:“所以,前辈劝他此生莫要踏入仙门修习法术。”
参世仙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阻拦陆云笺,此时听她说话,便走到她身边,也在悯诚箜篌旁坐下:“是。我知世间万事不可强求,却无法任他进入仙门……是我对不住他,可却也无力再护他了。”
参世仙人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从婴孩到少年,他身形渐长,封印也因躯体变化而不再稳固如初,我下山正欲为他加强封印,却正巧碰见他被鬼魈所伤。妖魔精魅之类对于神器的感知会更为灵敏,想来那只鬼魈觉出了端倪,想要获取照灵骨。”
陆云笺道:“所以前辈将他救回蒲山的那一回,加强了他身上的封印,妖魔精魅也再察觉不出,却不料那鬼魈记住了他身上的气息……”
不待仙人回应,陆云笺便将头埋入了臂弯:“的确不该入仙门的……若不是我带他去追击鬼魈,他身上的封印根本不会破……”
“可不入仙门,封印不破,他便会如逆转时空前那般。”参世仙人轻声道,“是我将此事强加于他身,是我之过。可他既是一个真正的人,或许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陆云笺微微抬眸望向他。
参世仙人道:“世人为我起号‘参世’,是言参悟世事,救人水火。而我此一生,历经数百年,却如何都参不透这世态炎凉,也悟不出人之情感意愿……想来世事从无对错,人之一生,但求无悔。”
……
幻境之外,裴世与青竹君已将照灵阵大致绘制完整。
裴世又细细看了几遍,将阵法牢记于心,便站起身来:“此阵只要不出大错,应当够用了。只是到时我并不能施展完整的阵法,只能对断界阵稍作修改,使其更接近于照灵阵。”
“那也够了。”青竹君神色复杂地扫了几眼地上的阵法,抬眸看向裴世,“不知为何,你我不过才见了寥寥几面,我却觉得你这人讨厌得很。”
裴世用归云剑尖将一旁落下的竹叶扫过来,盖住照灵阵,闻言轻声笑道:“你这竹子精眼光倒是准,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青竹君无言片刻,“那你真要去开启照灵阵?心甘情愿?”
“不然呢?大费周章地把照灵阵研究出来,等召唤出照灵鸟残魂时,再把它炸得魂飞魄散?”
“……”青竹君默默平静了心绪,“你可以不必如此的。”
归云剑尖停住了,裴世微微抬眸,道:“她也与我说过,命是我自己的,我的生死从来不为旁人所把控。谁都想活,我没有义务牺牲自己去救旁人,一切选择,都只能交给我自己。”
青竹君道:“的确如此。”
裴世笑道:“还不明了吗?这就是我的选择。”
青竹君一时哑然。
裴世又道:“我不是有什么大格局的人,我的理由很简单,她想护着这世间,我就会竭尽全力为她铺平道路。”
那时他想问她,倘若此难无法可解,唯照灵骨可救,她能否对他手下留情?
此一问在他心头徘徊已久,深如心魔,可他从来都问不出口,他不敢。从前不敢,未来也不会敢,无论何时他都是个胆小鬼,不会有勇气问出此一问。
可他偏又不死心地想听她亲口说出答案,即便他早已知晓那答案会是什么。
但他竟有幸听到她说“命是你自己的,你的生死从来就不为旁人所把控。谁都想活,你没有义务牺牲自己去救旁人,一切选择,都只能交给你自己”。
交给自己……
他从不是个什么有大格局、远志向的人,很多人修道,为的是振兴家门,是斩妖除魔,是替天行道,是拯救苍生,但他从来都不是。
从前是为了替父母报仇,之后加了一条,想护住他想护的人,以术法,以身躯,以血肉。
他从来都是为了一己私心。
他也想活,他才二十出头,世人皆说,归云仙君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他在风雨瓢泼里过了二十余年,也想要一个光明灿烂、安宁喜乐的未来。
可他爱的人说,想要护住天下百姓,将这份安宁喜乐遍及天下,从此四海承平,海晏河清。
他忽然就觉得,什么前途什么未来也没有那么重要,他愿意将光明通途换作荆棘遍地,去护她想要护的灯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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