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世弟子平日里每月休沐五日,唯有元日到上元可以一连休沐半月。临安路远,陆云笺也并不想匆匆来又匆匆去,刚好元日到上元期间云间世的事务也不会太多,便挑了休沐的半月,启程前往临安。
一到休沐日,众弟子都立刻抛开课业,急匆匆地奔下山,长老们大多也不会选择留在门派中,于是放课才短短两个时辰,云间世就几乎空空如也。
陆云笺没太多东西要整理,便早早地站在流丹阁阶上等裴世。此时流丹阁周围那片奇树的一树繁花已经换作了寒梅,陆云笺不喜红梅,便抬手小施术法,换作了白梅。
陆云笺摘了一朵白梅捏在指尖细嗅,而后抬眼,看向山石小径上远远走来的那个人。
裴世总算没再穿云间世的藏青弟子服,而是换了一身素白衣裳,袖口是一贯的收束样式,只在边缘以霭蓝丝线绣了卷云纹,使这素白显得不那么单调。
裴世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整理,之所以来迟了些,想必又是追着哪位倒霉长老提问了。
陆云笺没有走下石阶,而是立在原处,等着裴世走到面前。
裴世走到白梅树下,果然说:“方才遇到一个问题,耗费了些时间。走吧?”
陆云笺却没动,站在比他高几阶的石阶上,忽然轻笑起来。
裴世道:“怎么了?”
陆云笺道:“这树本来开的是红梅,但我刚刚把它换成了白梅,现在看来,果真没有换错。”
白梅的细碎花瓣簌簌而落,恍如降下一场皓白温柔的雪。
“白梅衬你,很好看。”
她言辞含糊,三两步下了石阶,与裴世擦肩而过,留他愣在原地看着一树簌簌颤动的白梅花。
春秋两季的临安最是好看,冬季若是有雪,景色也绝佳,不过两人运气不大好,没赶上春秋,也没遇上雪,只见到了冬季独有的黯淡与湿冷。
不过其实没有太多影响。
两人走过名满天下的西子湖,走过数百年前衰落的仙门灵隐寺,走过话本子里的雷峰塔,其实都没有停留太久。
许是灰暗的天本就有些沉重,陆云笺每看过一处,都仿佛看到灾劫之下的疮痍,雕栏玉砌,碧瓦飞甍,都是平等的断壁残垣。说不上是不忍还是恐惧,她只本能地觉得,不应如此。
绕着西子湖走的第三圈,陆云笺意识到所谓身心舒畅的效用对自己全然无效,于是停步转身,正好对上了也没在看景色的裴世的目光。
陆云笺觉得有些好笑,问道:“还想走第四圈么?”
“……不是很想。”
“嗯,我也不想。”陆云笺摸着下巴,状似不经意地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你以前住哪儿?我想去看看。”
裴世微微蹙眉:“那地方有些偏,当年就已经成了废墟,现在应当也没有理由被重建。”
“无所谓。”
裴世抬头看了看天,道:“天色有些晚了。你喜欢在夜间欣赏废墟美景?”
陆云笺觉得,这人褪去温顺的假面,倒还挺有意思。
“是有点晚了。”陆云笺二话不说抬手召来惟霜,拽着裴世往剑上一站,呜呜的风灌进领口,有些冷,于是她又开了一道御寒结界,“所以抓紧吧。”
被迫上了贼船,裴世便不得不从。惟霜行得并不快,丝丝缕缕流云自脚下走过,过了约莫一炷香,陆云笺指着下方一块杳无人迹的地方道:“这儿?”
裴世闷闷地“嗯”了一声。
陆云笺缓缓降下惟霜剑,挑了块能落脚的空地,一跃而下。
的确很是偏僻,不过背靠河流,离得最近的林子也有好一段距离,应当不是个易招来鬼魈的地方。此处原本是个小村庄,此时几乎已经被夷为平地,大火席卷而过,两人脚下的土地焦黑,寸草不生,不远处却是荒草萋萋,几乎有半人高。
四处是破碎的木片,一不留神便可能扎进脚底。
裴世跟在陆云笺后面,道:“太乱了,走吧。”顿了顿,他又补充,“没什么好看的。”
陆云笺便停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瞬间的目光太过复杂,裴世既没有看清,也没有看明白,只看见陆云笺指尖似乎亮起了一点术法光芒,渐渐强盛,代表着某个阵法正渐渐成型。
“你不喜欢这里?”
其实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任谁看到曾经的家变成一片废墟也不会心生欢喜。
不过裴世知道陆云笺问他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偏头看着陆云笺指尖的灵光,沉默片刻,道:“即便不是废墟,我也不——”然后他看到陆云笺抬起指尖,灵光一跃,升至空中,仿若一团璀璨焰火轰然炸开。
点点火星落下来,触地的瞬间仿佛荡开一圈涟漪,涟漪止息,数间木屋又重新立在他们前方。
“这种修复的法术我用得很少,不太熟练,但应该还是能暂时还原一下当年的模样。”
裴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这片幻影里,老旧木屋、潺潺河流、茵茵绿草,仿佛都在这一刻复苏,自断壁残垣间拔出无限生机。
裴世恍惚间看见当年的自己鬼魅一般游走在河边,看见几个吵闹的少年围着自己又跳又笑,看见鬼魈掀翻一座又一座木屋,无数人成了碎泥,又化作焦土。
但这次不一样。
他居然也能看见母亲在灯下缝衣服,看见自己和父亲一起晒谷子,看见白衣仙人从天而降,生生削断鬼魈的指爪。
一些他极少记起、仅有的能让他有片刻喘息的记忆。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喉间干涩,一时没能发声。
陆云笺听颅内妖狼说完最后一句,回过神来,转头问道:“怎么了?”
裴世将到了嘴边的“谢”字吞了回去,摇了摇头,没说话。
陆云笺其实对废墟没有丝毫兴趣,方才她放妖狼出去巡了一圈,没有发现照灵骨或是具有类似效力的东西,只在河岸边、焦土下嗅到了久远而微弱的照灵骨气息。
当年裴世身上的封印或许还不如现在这般强大到全无痕迹,又或许阴差阳错曾被打破过,那几分微渺的气息应当就是当年的他留下的。
这点发现并没有太多帮助。
陆云笺转过身,朝外走了两步,却看见裴世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幻象。
陆云笺想说,知道为什么这个术法我不常用吗?因为我不喜欢用幻影来自欺欺人。死了就是死了,烂了就是烂了,可以心如枯槁可以痛哭流涕,唯独没必要制造假象来骗自己。
不过她到底还是没说,只不动声色地用灵力将幻影的效用又延长了些许,足够他站在这里看到半夜三更。
谁知灵力刚放出去,天边一道剑光闪过,幻影即刻破碎瓦解,一瞬之间便消失无痕。
陆云笺拽着裴世后退几步,避开破风而来的剑气,幻影彻底消失后,碎木焦土的边缘出现了两个并肩而行的烟青色身影,一人手中持着剑尚未放下,衣袍在夜风中猎猎飘摆。
陆云笺微微眯起眼,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远处的两人走到面前,她才笑着招呼道:“季公子,季小姐。”
来人正是季衡和季瑶。
此时云间世和镜阳宗虽不计前嫌、合力应对灾劫,陆云笺也与这两人打过几回交道,但远称不上熟悉,更谈不上朋友。
季衡与季瑶性子很是相像,他们看见陆云笺的时候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惊诧,又在看见裴世的时候有一瞬痕迹浅淡的顿悟。
季衡的目光在裴世身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向陆云笺:“我们不知方才是陆小姐设的幻象,贸然打破,万分抱歉。”
陆云笺只笑了笑,没说话。
于是裴世道:“无事,已经看够了。”
陆云笺这才道:“不想在这里居然能遇到二位,想必二位还未用晚饭吧?听说附近有家临安小馆很是不错,不如一起去吃个晚饭?”
这几人外露的情绪都不会太过浓重,陆云笺却在一众淡淡的神情中,觉出“仿佛见了鬼”的意味来。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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